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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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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小芳,你应该与母亲接近点儿。” 芳契的容忍力比从前差得多,忽然说:“为什么,因为我们住在同一个城市?假如这是主要理由,那么,明天我也可以移民。” “我不过请你注意母亲的身体。” “你要是有你表现的一半那么孝顺,你就该终身不嫁服侍老母。” “不可理喻!”大姐摔掉电话。 永实问她:“这种争吵是必要的吗?” “别管我的家事。” “我所欣赏的成熟、婉曲,肯为大前提着想的吕芳契到什么地方去了,你看你,动不动生气闹憋扭争口舌便宜,这算什么?” “我累了,忍气吞声这些年,紧守岗位,任劳任怨,久了好像活该吃苦似的,为什么我要那么懂事,为什么我不能同他们一般见识,为什么我不能斤斤计较?” 关永实冷冷看她一眼,毫不动容。“因为你是吕芳契,你是个榜样。” “笑话,我也薄有积蓄,干吗要早睡早起,辛勤工作,母亲又不是我的私伙,嘘暖问寒不是我一个人的责任。” 关永实诡异地看着她。“你惨了,芳契,你现在兼备新中年的唠叨与少年人的愤怒,不但一无是处,且讨厌非凡。” 还没有说完,芳契已经抓起一只大花瓶,刚想兜头兜脑烦砸死关永实出口气,谁知猛地想起手上是拉利克水晶,理智上不舍得,只得半汤半水地放下它,关永实说得对,她一点儿也不可爱,既无年轻人的坦率诚恳,又失去中年人圆滑老练,两头不到岸。 她伤怀地站在一角发呆。 永实这时不忍心,又来哄她。“他们给你几个愿望,能不能把我也变成十七岁?” 大姐的电话又来了,这次她说:“你讲得好,我也有责任,我已经订妥飞机票,明天一早飞回来探访母亲。” 芳契急道:“大姐,你别忙,母亲没有事,由我来照顾她好了——” 大姐打断她。“我同小阿囡一起返来,母亲好像很牵记她。” 芳契一迭声叫苦,永实把手迭在胸前微微笑。 他说:“假李鬼要碰到真李逵了。” “关永实,你给我滚出去!” 他摇摇头。“你所有的,也不过是我,我走了,你靠谁?” “我不要你的同情怜悯。” 永实吐出一口气。“我猜你说得对,我不羡慕你。”他转身去开门。 芳契至为震惊,她没有想到永实的反应如此奇突,人不同计算机,信然。 芳契有种感觉,她可能会弄巧反拙。 世人太崇拜青春,商品千方百计要使人看上去更年轻更活泼,化妆品、衣服、健身用品、健康食物,都意图令顾客长春不老。 尤其是女性,为着瞒那三五七岁,出尽百宝,丧尽尊严,试想想:一个人竟以自身的年纪为耻,多么匪夷所思。 人对人最大的恭维,往往是“你又年轻了”。“你同班同学看上去似你母亲”……近朱者赤,近墨者黑,芳契受生活中这种畸型现象影响,也渴望越活越回去,没想到关永实不吃这一套,他是例外。 他是那种罕有的、不抗拒、不力争。情愿优雅地老去的人。 他在门口转过身来。“我一直觉得你是头发白了任它去,打理清洁算数的那种潇洒自在人,芳契,告诉我,这是一宗意外,完全出乎你意料。” 芳契不能诬赖光与影。 她说:“我们俩人都需要静一静。” “你讲得对。” 永实离去。 芳契内心闪过一丝恐惧,她可是要失去他了? 大门关上后小小客厅显得分外冷清。 她把头发挽起,梳成一条马尾巴,坐下,点一枝烟,凝思,她不折不扣做了一个老人精,失去工作,失去男友,换回泡泡糖、小白袜。 当事人认为值得便是值得,旁人很难估计她的得失。 芳契躺在沙发椅上,在陌生人眼中,这活脱是不良少女的写真:烟、酒、懒洋洋。 身体上所有的表面伤痕都已经褪去,心灵上的疤与痂却依然累累重重,午夜梦回,仍然会想起太多不如意事,永实说得对,只有他是她生活中的亮光,他从未让她流泪伤心或是害怕。 她干掉手中醇酒,叹一口气,走到露台上,抬高头,看到一弯冷月,正在惆怅,忽然看到关永实的车子驶回来,停下。 芳契似少女般冲动,匆匆地奔下楼去迎接他。 走到停车场,永实正在锁车门,转过头来,看到芳契,连忙把外套搭在她肩上,怕她着凉,现在的芳契处处要人照顾,不能与他平起平坐了,永实十分唏嘘。 芳契笑嘻嘻地问:“这次回来,是否意味你思想已经搞通?” “才怪,我有个消息要向你报告,家父家母决意到本市来拜访吕芳契小姐,请问你现在这个样子,怎么出去见人?” 芳契一怔。 “本来是好消息,现在变成坏消息了。”永实轻轻说。 “我不能要求全世界人喜欢我。” “这是愤怒青年在六十年代最常用及最糟糕的借口。” “永实,放过我。”芳契苦笑。 “让我们上楼商量这件事。” 芳契一摸口袋,永实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事,她忘记带钥匙,已被关在门外。她冒失、轻率,一如少年人,真该死!以前,被照顾的往往是他,芳契无微不至的堵塞他的小缺点小纰漏,现在,什么都反过来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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