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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芳契呆住,瞪住他,一口米酒卡在喉咙忽然变得不上不下。

  “我们从来没有奉献过时间给这段感情,也未真正悉心经营,一年才见几次面,然后就以熟卖熟,疯言疯语打趣数句,请问如何开花结果?”

  芳契总算把酒咽下去,温和的米酒像是变了烈酒,融融然温暖她的心,芳契笑了。

  “从今日开始,我要天天坐在你面前,直到你说好。”

  “你认为值得?”

  “是,十年已然过去,我还没有遇见比你更适合我的女性,我要作最后努力,还有,现在我俩看上去再合衬没有,我不想给你机会乱找借口。”

  再拖下去,他正当盛年,她已垂垂老去,更无理由在一起。

  “永实,我们只不过是谈得来而已。”

  他摇摇头。“远远不止,何必自欺欺人,下意识,你一直在等我,我也一直在等你。”

  这样过一生岂不美妙,阴差阳错地一直等,好像已经发生了,最终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,到头来,疑惑地问自己:到底有没有发生?许多真人真事,经过一段日子,也会淡却淹没,似从未发生,皆如梦,何曾共。

  芳契说:“或许我们不是好丈夫与好妻子,一旦生活在一起,难免发现这个事实。”

  “也许我们会是最好最长久的夫妻,不试过怎么知道?”

  “我没有信心。”

  “我有,看我的,如果我不能令你改观,那也算是我的错。”

  “永实,外头许多年轻貌美的女孩子……”

  “每次见面你必要说这句话,”关永实拍一下台子。“永不落空,唠唠叨叨如老妇,你这种态度叫做自身实践预言,一天到晚慨叹岁月无情,果然,它饶过别人,也不会饶过你,因为你对它太关心。”

  看样子关永实已经下了决心要教训她。

  芳契莞尔,他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徒儿,现在反过来指导她。

  她温和地说:“今天说这么多已经够了,别太兴奋,明天继续。”

  “我送你回家。”永实说。

  到了家,芳契惯性往浴室卸妆。买下这层公寓的时候,她示意装修师傅拆掉一间睡房来扩大浴室,她并不要宽爽的客厅,单身女子在家招待友人是非常不智行为,请客容易送客难。

  洗掉化妆,芳契看到自己的素脸,打一个突。

  她摸摸面孔,死高敏说得对,她的面孔肌肤忽然洁白许多。

  去年夏天公司租了一只船出海,芳契一时兴起,游了大半天的泳,泡在水中,悠然忘忧,好了,两颊晒出数颗雀斑来,怎么样用化妆品都褪不掉。

  今天不见了。

  等一等,她站起来,腰身细三公分,皮肤恢复白嫩,谁在帮她忙?

  抑或是化妆镜上的灯泡火力不够,需要更换?

  最可能是米酒喝多了。

  她回到床上去。

  年纪大令她最困惑的地方倒不是外型步向低潮,她最近发觉(一)从前做一小时交货的报告今日要做九十分钟,(二)无论做什么,很快就疲倦了。

  可怕。

  难怪老人家看上去总是有点儿邋遢,在很多个疲倦的早晨芳契都问自己:能否隔天洗头?需要很大的意志力才能克服这种堕落性思想。

  开始是不再洗头,接着放弃节食,跟着不穿丝袜,于是整个人崩溃,专门挑有橡筋头的衣裙,脸黄黄的,接受命运安排。

  不,芳契握紧拳头,不,她有的是斗志,她会努力到七十岁,假如有七十岁的话。

  芳契朦胧入梦。

  “你可觉得其中分别?”

  芳契转身苦笑,有什么分别,关永实今天这番话只有令她更加难做。

  “她并没有觉得。”

  “再过两天吧,她太忙了,对身体不加注意。”

  芳契睁开眼睛,低声问:“谁在喁喁细语?”

  浴室水喉头传出嘀嘀的滴水声,芳契起身把它旋紧,回到床上,呜一声结结棍棍地睡熟。

  第二早电话铃比闹钟更先响。

  “早,记得我昨夜说的话吗?”

  疲劳轰炸。

  “别玩了。”

  “我拒绝接受这种侮辱性的置评,在你面前,我从来不会玩耍。”

  “对不起,”芳契道歉。“这是真的,我收回那三个字。”

  “要不要告三个星期假与我共去巴哈马群岛?”

  “我不行!”

  “公司会照样运作生存的。”

  “不,不是公司,是我的身段,未得修理,赘肉甚多,不适宜穿游泳衣,试想想,到了巴哈马,不穿泳衣穿什么?”

  永实想一想。“可以不穿。”

  芳契叹一口气。“有时候我真怀念那年轻纯真的关永实,那时候你才担当得你的名字。”

  “芳契,年轻真的那么好?恐怕一大半是幻觉,我的小侄女儿既要应付考试,又患了近视,又同她两个妹妹不友善,十五岁的她想自杀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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