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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九


  §第九章

  “他只是小角色。”

  “我听说是。”

  赫昔信也那样说。

  “比他高两三级,有一个人,叫甄子新,是华裔,低调、能干,若能靠拢此人,前途光明。”

  嘉扬骇笑。

  “如何靠拢?”

  “看机缘了,”珍微笑,“运气来的时候,推都推不掉。”

  “我给自己两年时间,若公司一直当我是花瓶,便回家读书去。”

  “记住,那人叫甄子新。”

  “知道了。”

  珍没有邀请她进屋里坐的意思。

  “蜗居浅窄,又无人打扫,对不起。”

  嘉扬点头。

  “天梯既高且窄,往上爬的时候,请当心。”

  “珍,你始终关照我。”

  “不,嘉扬,你有恩于我才真。”

  公寓门打开,那个金发女子再探头出来,“回来了?”

  珍介绍:“我的室友蜜芝。”

  嘉扬连忙说:“我告辞了。”

  珍伊娜临别赠言:“在公司里,褐发女比金头发厉害,金发泰半迟钝。”

  蜜芝抗议:“喂。”

  嘉扬笑着离去。

  第二天一早,她回公司报到开会,剎那间嘉扬有点仿徨,幸亏母亲送的名牌套装派上用场,当盔甲用,增加些信心。

  在电梯里,她身后有一个女子用意大利语问:“是真货抑或仿冒?”

  另一人答:“今年款式。”

  “这是哪个部门的人?如此夸张。”

  嘉扬本想回过头去笑答:“不敢当,新闻组”,可是终于忍住,佯装甚么都没听懂。

  会议室十来个同事,约翰森帮她正式介绍过,众人对她有点冷淡,并没有任何人提起“我看过你出镜,做得不错。”

  看样子好是应该的,人人都做得到,并没有甚么稀奇。就连约翰森,在公众地方,也表现得相当含蓄。

  终于进入虚伪的成年人世界了。

  嘉扬本来想努力表现得诚恳诚实,可是十五分钟后便发觉前辈们尖刻厉害,这种美德根本行不通,她的表情只得转为冷漠,以免人家觉得她是个热情过度的乡下人。

  只见大哥大姐们边喝咖啡边吃松饼,有人注意到嘉扬:“你来自温埠吧,那里有新闻吗,好似冬日下一场小雪便成为三日头条。”

  大家讪笑。嘉扬不知如何反击,总不能说,“不,我们的谋杀、抢劫、青年罪案率都极高,不输给任何大城市”,她僵住了。

  就在这时,会议室门口传来一把声音:“温市有甚么不妥?我便来自温市西端。”

  大家转头一看,约翰森第一个站起来,“子新,你怎么来了,贵人踏贱地,真是稀客。”

  嘉扬立刻知道他便是珍娜口中的甄子新。他一走近,众人自动陪笑腾出空位给他坐,他微笑地问:“是新同事彭嘉扬吧,嘉扬,别以为这间会议室同小学课堂有甚么不一样,同样幼稚无聊,你戴眼镜,就是四眼仔,你衣着不够光鲜,那么,就不够级数,还有,你家不住在巨宅,就受到欺侮,这里不大有人真正工作,你们说我讲得对不对?”

  嘉扬动也不敢动,内心不住骇笑。“嘉扬,你我同样来自小地方,不能同这班纽约客比,你明日起跟我好了。”

  约翰森立刻陪笑,“子新真会开玩笑。”

  其它的人也都嘻嘻哈哈一轮。可是短小精悍的甄子新却板起面孔,“这是今晨八时总经理出的通告,我们得进一步简约精省,大家好好研究一下吧。”

  他说罢就离去。众人松了口气,除下骄傲虚伪的面孔,当嘉扬是一分子,当着她就不住诉苦。

  嘉扬觉得好笑。真的,别把这些人看得太伟大了,被甄子新一戳破了纸老虎,真痛快。

  会议散了,约翰森大惑不解,“甄子新一个月也不来一次,你真幸运。”

  是,彭嘉扬一出生就是个幸运儿。

  “他叫我把你让给他,不知是真是假。”

  “你说呢?”嘉扬反问:“花瓶搬来搬去,放哪个部门哪间房哪张写字台上不一样?”

  约翰森不语。“希望有一日,我做了总经理,也可以说,那男秘书有双长腿,雇用他,加他薪水。”

  话还没有说完,已经有人敲门,一个棕发女子进来笑说:“子新派我来替彭嘉扬安排新任务。”

  “甚么?”

  “嘉扬将出任日间节目《向太阳说早》做见习主持,子新说最怕有人投闲置散,嘉扬,我叫舍榴,在制作部工作。”

  舍榴扔下一份文件,叫约翰森签署,像提货似的把彭嘉扬带走。在电梯里舍榴已忍不住笑,“约翰森那银样镴枪头,脱离他真是好事。”

  嘉扬只是陪笑。

  “子新是正经人,已婚,育有两子一女,放心,他一切会公事公办。”

  嘉扬连忙说:“多谢指教。”

  舍榴看她,“看样子你出身良好,在这种地方干甚么?”

  嘉扬答得很简单:“寻找理想。”

  舍榴笑了,“这里或许有若干名同利,但不会有你要的理想。”

  嘉扬很喜欢她的磊落。舍榴把她带到七楼一间制作室,电梯门一打开直接走进新闻室,“你坐这张桌子,其余的,靠自己了,慢慢自然会上手。”

  这天开始,整整半年,嘉扬不过做龙套、闲角,最耗时间的是“嘉扬,求证”,一大叠线人资料摔在桌子上,逐件查究打探,看可信程度有多高,有无发掘价值,她觉得自己似大机构里一枚螺丝钉。但她仍然庆幸可以脱离“约翰森的支那女”身分,正式靠一双手实习,要学习的实在太多。

  这几个月来她并没有单独见过甄子新,他并没有与她搭讪,要求喝一杯,或是嘴头上讨些小便宜,他根本不与她有任何接触。别人也许会失望,但正中嘉扬下怀。她一人时时工作至深夜,那天,合该有事,新的求证资料又堆在桌子上,她缓缓细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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