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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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嘉扬与麦可离开病房。 麦可踌躇:“任何手术都有一定危险。” 嘉扬狰狞地笑,“不信黄人?” “不不,唏,嘉扬,这个时候你还淘气。” 小王追上来,“已与彭先生联络过,一切包他身上,叫你们别操心。” 爱屋及乌,父亲这番心意,嘉扬明白。 在车上,麦可问:“一夜不睡,你累吗?” “不累。” 麦可叹一口气,“终有一日会疲倦,像珍伊娜,当年勇战沙场,报道两伊战争,枪林弹雨,毫无畏惧,做出一流成绩,今日不过做个专题,身体已经吃不消倒下来。” “这番话好消极。” “记者本是浪人。” 他们到了近郊一个树林,月亮仍在天际,四周一片静寂。 麦可说:“这里是黑点。” 小周在车上等,他们沿小路走到树林中央,伏倒在草地上。 麦可说:“是谈情的好地方。” “不,这树林恶名昭彰。” 两人伏在地上好一会儿,身上沾满露水,天仍没有亮。 嘉扬问:“几点钟?” “嘘。” 他们看到一个人影出现,她挣扎着走上小丘,把一个小包裹放在一株老竹下,又往山下走,走几步,又停下,想往回看,终于没有,匆匆向前。 这个女子猛然看到地上有一巨大黑影,她抬起头,见一高大的黑人站在她面前挡住去路,她吓得往回跑,又有一女子抱住她丢弃的包裹瞪住她。 女子走投无路,双腿无力,坐倒在地上,浑身颤抖。 这时,包裹忽然活动起来,蠕动一下,发出哭声。 呵,是一名弃婴。 婴儿当垃圾一般丢到路旁,是何等样的惨况。 嘉扬双手忍不住发抖,“大姐,我想与你说几句话。” 女子蹒跚站起来,双手乱摆,“让我走。” “这是你的亲生儿?” “别问我,别问我。”她一步步往后退。 “因为她是女婴?你不是女性,你母亲、你外婆、你祖母不是女性?” 那女子一急摔了一跤,滚下山坡,随即爬起来,一溜烟奔走。 麦可放下摄影机追上去:“喂你——” 这时,有两名穿制服人员走过来,“甚么事,你们是甚么人?” 嘉扬见是公安,立刻叫小周来帮忙。小周说了两句,公安脸色缓和,自嘉扬手中接过那婴儿。 嘉扬发觉那不知名幼婴有一张可爱的圆面孔。 公安说:“是男婴。” “为甚么丢弃他?” “通常是有病,无能力医治,只得放弃。” “我跟你到医院去。” 公安干笑,“这位小姐,救得了几人,这树林每早都可以发现弃婴,我们收集了去送往孤儿院待人领养。”嘉扬潸然泪下。 他跟着公安到医院,半晌,小周出来报告,“那婴儿患心漏症。” 他们只得黯然离去。 小周去打了一通电话,“珍伊娜小姐手术顺利,休养数日可以出院,不过,医生叮嘱,无论如何,不可再喝酒抽烟。” 嘉扬一闭上眼睛,便看到无名婴小小圆脸,晶莹的眼睛似在控诉甚么,嘉扬泪盈于睫,不知怎地,双眼非常刺痛。 嘉扬到医院去探访珍。 一进房便看到枕头放着一盘粉红色牡丹花,珍手中拿着《纽约时报》,身上换了丝睡衣。 嘉扬心知肚明,“甚么人来过了?” “胡小姐,她带来燕窝粥,说手术后吃这个最好。” “你我是知识分子,应知道那没有特别营养价值。” “可是有人那样关切病人,的确对复元有帮助。”嘉扬不语。 “你仍然不喜欢她。” “那是一定的事,没有甚么可以改变我的观感。” 珍轻轻说:“有时命运给我们甚么,我们就得接受甚么。” 嘉扬忽然流泪:“即使命运给我们一个破兜,装着残羹冷饭,还混着烟头膏布,也得吃下去?” “你没有尝过挨饿滋味吧,极不幸,胡自悦有。” 嘉扬用手擦眼,“很明显,《纽约时报》与燕窝粥都生了效。” “你双眼怎么了?” “炙痛。” “今晨工作可顺利?” “麦可一会儿会把片段带来你看。” 这时,看护进来,看到嘉扬使劲揉眼,“小姐,别用手。” 看护放下针药,好心地替嘉扬检查一下,“哎呀,小姐,你得了砂眼,赶快医治,以防后患。”嘉扬惨叫一声。 这时麦可刚到,听见嘉扬双眼有事,不禁诉苦:“一个伤,一个盲,这是甚么新闻组。”嘉扬连忙找父亲。 胡自悦来接电话:“是嘉扬吗,他一早往上海开会去了,可以同我说吗?” 来了。开始接管彭念祖一切大小事宜——你要见他?先过我这关,我点了头,你才有机会。 嘉扬苦笑。 “没甚么事。”她改变主意,“我不过向他请安。” “嘉扬真会说笑话。” “有事我们再联络。”嘉扬落寞地挂上电话。 她到医院楼下门诊部挂号。 正在轮候,手提电话响,是她父亲的声音,“嘉扬找我有事?” 啊,小觑了胡自悦,嘉扬一阵羞愧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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