虚阁网 > 亦舒 > 这双手虽然小 | 上页 下页 |
二 |
|
她回房即倒在床上。 一闭上眼便看到刚才发生的灭门惨剧,母子三口蜷缩倒卧在门边的情形历历在目,她们三人分明已逃到门口,仍惨遭毒手,杀害他们的,正是原本应当保护他们的人。 那年轻母亲的身体压住子女,至死还想保护他们。 嘉扬用手揉着双眼,深深叹息。 她累极入睡。 母亲敲门她才醒来,天色已暗。 “嘉扬,电话。” 嘉扬听过电话就说:“我马上来。” 彭太太急问:“你又去甚么地方?” 嘉扬笑,“跳舞。” 彭太太反而放心,可是嘴里仍然唠叨:“你是记者,应该知道,别喝不知名饮料,不要与陌生人搭讪……” 嘉扬已经抓过外套去得老远。 一个妇女权益组织的会员在电视台等她。 她赶到新闻室时听到那位女士大声说:“彭小姐或许会了解我的愤怒。” “她来了。”众人松口气。 嘉扬问:“甚么事?” 那位女士伸出手,“我叫赵香珠,我想为陈群娣申怨。” 嘉扬与她握手,“陈女士已不在人世。” 赵香珠说:“那么,责任就落在我们身上。” 同事们一听,立刻借故走开。 她打开公文包,取出一叠照片,“看,她有父母兄弟,有同学朋友,她在世上,生活了三十四年,我们希望她的悲剧可唤醒公众对妇女受虐的关注。” 嘉扬静静聆听。 赵香珠叹口气,“我不是妇解分子,我是执业律师,我只是想为弱者做一点事情。”她放下名片。 “我明白。” “下星期我们举办如何应付家庭暴力讲座,你可愿来参加?” “我会出现,还有,照片可以留给我用吗?” “欢迎采用。” 赵香珠告辞。 她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,世上原应多几个好事之徒。 嘉扬做了一个特写,放在赫昔信桌子上。 那天她真筋疲力尽,反而睡不着。 她与大哥聊天。 嘉维问:“你的冒险细胞遗传自何人?” “祖父吧,他少年时便独自飘洋过海,到马六甲学做生意。” “可是偏偏遗传给女孙,”嘉维笑着搔头,“天地良心,我认为最舒服的地方是家——自己的家,我一点不想东征西讨,明年结婚,打算与妈妈同住,在她老人家英明领导之下,实施开枝散叶。” 嘉扬微笑,“恭喜你。” “母亲的意思是,你或可找一份兼职。” 嘉扬忽然说:“嘉维,你说,虐待有几种?” 嘉维一怔,“你在讲甚么?” 嘉扬说下去:“父亲长期在东南亚照顾生意,置母亲不顾,一年才见三两次,可算精神虐待?” 嘉维低声喝止:“你说到甚么地方去了。” “母亲哑忍已有十年,亲友纷纷传说父亲另有女伴,为甚么无人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?” “嘘,嘘。” 嘉扬把头枕在双臂上,“是因为她还算得上丰衣足食吧,我想好好研究这种现象,或许,将来可以写一本书。” “不早了,我明天得上班。” 第二天,新闻组开会,决定采用嘉扬的故事。 “相当煽动,可是有其观点。” “新闻新闻,三天之后,不再有人提起的叫新闻。” 一位同事忽然匆匆进来,“接到警方报告,北区山上发现弃车,车后尾厢中有昏迷印裔女性,身上有被殴打迹象,现已送院,车子属于她丈夫的父亲。” “嘉扬,你去做这单新闻。” 嘉扬立刻跑出去。 到了现场,刚来得及看到拖车将豪华房车拖走。 “伤者情况如何?” “已不治。” 嘉扬抬起头,凝神看着灰紫色天空一会儿,吸进一口气,将案件冷静地报告出来。 “你以为这种事不会发生在文明社会?错,事实胜于雄辩,这些惨剧仍没有答案。” 一连串报告造成回响,观众关注,收视率冒升,彭嘉扬不再是寂寂无闻小记者,她渐渐培养出个人风格。 连赫昔信都说:“在新闻淡季她也会做些特写,采访本市老太太,比较她们生活,谈谈她们喜与悲,回忆前半生得失,这些报告十分受欢迎。” 嘉扬会代表电视台送食物鲜花给超过百岁的老妇。 出乎意料之外,百岁人瑞大不乏人。 男同事问:“男人呢,男性没有同样待遇?” “男人?”嘉扬的口气像是从未听过有这类人种似的。 “是呀,男人也会悲伤,也会寂寞,也有委屈。” “啊,是吗。” “喂,世界大战时,男儿热血救国,舍身取义,你不知道有这件事?” 嘉扬用铅笔敲桌子,“嗯,男人。” 她再也没想到这一连串报告会引发她生活中转折点。 半年后一个下午,她自现场工作回来,一边放下采访器材,一边说:“豪宅区后巷发现女尸,浑身鲜血,无身分证明文件,使坊众大为震惊。” |
虚阁网(Xuges.com) |
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