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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九


  苏坤活对林斯极之客气,他们闲闲谈到北美华人真正地位,工作上种族歧视问题,严肃中带诙谐苍凉意味,子翔听得入神。

  林斯说:“我们是所谓‘可见的少数族裔’,同欧洲移民不一样,一旦有事,目标明显。”

  “一些犹太人改变姓氏,隐入社会,华裔在北美住了一百年,还是黄种人。”

  子翊举杯,“赚多些绿背,中和色素。”

  子翔侧一侧头,“家母说:光在他们这里花钱,不要与他们争饭碗,生活还是蛮写意的。”

  三个男人都笑了,“离乡别井,就是为着找到更好饭碗。”

  桌上摆满丰富菜肴,子翔吃了很多。

  她真幸运,可以回到自己的世界来大吃大喝,她才不怕发福。

  林斯试探问:“苏师兄下一站到哪里?”

  “哪里有需要便应召到哪里。”

  他不愿说出地名,大家也都不再提问。

  饭后林斯建议去喝一杯,苏坤活笑说:“我得回去收拾行李往飞机场。”

  子翔不说甚么,拉紧披肩,在凉风中与他话别。

  他高大的身形坚毅地转头离去。

  林斯手臂围看于翔肩膀,“咦,苏师兄自动弃权。”

  子翔生气,“你再胡说我掌你嘴。”

  “是是是,不敢造次。”

  他们在马路散步。

  “子翔,你可知四川在甚么地方?”

  “蜀犬吠日,四川省面积与法国相若。”

  “子翔,南昌市中学需要英文教师,你可愿意投入服务?我向你保证,学生全体朝气勃勃,勤奋好学,无人染发吸烟穿鼻环。”

  子翔嗤一声笑出来。

  “你那么喜欢孩子,又立志做义工,会得到工作上满足。”

  “妈妈一直希望我教书。”

  “有一名卫斯理大学女生在南昌任教三年,她叫王珊,美籍华人,到四川时一句中文也不懂,现在会讲流利普通话,她没把自己当志愿老师,她说是个交换学生。”

  子翔点点头。

  “我觉得这份工作适合你。”

  子翔很幽默,“你是导师,我是学生,是我妈妈派你来?”

  “容太太同我说,很担心你再去中东。”

  “慈母多败儿,小时候,生气时我叫子栩BY,即败儿之意,那是否失败儿童?”

  “即顽劣儿。”

  “那时我们都不知自己是领养儿。”

  “子翔,我还有私心,自杭州到南昌,不过数小时飞机航程。”

  子翔考虑一会,“我可以跟你去看看。”

  林斯很高兴。

  他的瞳孔在兴奋之际会闪出一丝蓝光,比平时更似混血儿。

  子翔轻轻说:“你们都对我真好。”

  “因为你是一个好女子。”

  “华人造字,所有坏字都用女字旁,可是到了好字,终于也不得不用女子拼成。”

  “不是子女?”

  “不,是女子。”

  “不与你争。”

  他们回到公寓,子翔读唐诗,林斯回复电邮。

  电话铃响,子翔似有预感。

  那边苏坤活一听见她声音便说:“林斯温文有礼,学问见识一流,在外交部前程远大,又懂得欣赏你。”

  子翔微笑,“多谢你大力推荐。”

  “我今晚前往菲律宾西市部巴拉湾。”

  “让我拿地图出来。”

  “子翔,珍重。”

  “忽然婆妈地温情洋溢,何故?”

  他低笑数声,挂上电话。

  子翔打算稍迟去探访他。

  林斯探过头来,“唐诗说些甚么?”

  “月是故乡明。”

  “说得真好,还有呢?”

  “劝君莫借金缕衣,劝君惜取少年时。有花堪折直需折,莫待无花空折枝。”

  “全世界都没有更好的诗了。”

  子翔放下诗篇抬起头打个呵欠。

  她倒在自己床上睡熟。

  林斯在小客厅睡沙发床。

  大学时一个交游广阔的女同学请每位留宿的异性在睡袋上签名。

  子翔见过那张睡袋,签名密密麻麻,蔚为奇观。

  清晨,风劲,子翔醒转,不愿下床。

  林斯端进咖啡,那香味像一缕魔术叫子翔微笑。

  “真享福。”

  林斯说:“我愿每天这样服侍你至终老。”

  “真的包起洗熨煮?”

  “是,如果不能亲手做,也会雇人代劳,绝对不用你操心。”

  “呵,那我岂非成为废物?”

  “时间可以用来做喜欢做的事。”

  “四川是一个盆地,很难吃到海鲜,他们的名菜鱼香茄子里其实没有鱼,又嗜辣,吃了好去瘴气湿气,我爸说,抗战时爷爷曾带着他逃到四川,他染上虐疾。”

  “看样子你会成行。”

  “那不是我真的爷爷,但我亦想到四川看看。”

  “子翔,生理上他不是你爷爷,容先生并非你生父,但感情上,没有比他们更好的父母。”

  子翔回忆:“初中时代数做不好,他告假一星期在家,帮我做通算术题为止,我极度敬爱他。”

  林斯点点头,“你去南昌教会一百个孩子算代数,也就等于报答他了。”

  说得对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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