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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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子翔彷佛看到小小的自己沿着火车站讨饭,眼睛盯牢旅客的手,希望他们施舍一两个角子…… 她抹去眼角眼泪。 不过,她是少数幸运者之一,她已经在容家安然无恙的长大了,现在她已可以独立生活,不致饿饭。 傍晚,天际尚余一丝红霞,他们终于到达营地。 史习荣没有浪费时间,立刻把子翔带到一所破旧平房前。 “子翔,你是建筑师,请你率领工人把这所平房妀建为病童宿舍。” “这本来是甚么建筑?” “这是英人遗下的木球场俱乐部。” “有材料吗?” “刚获捐款,事不宜迟。” 容子翔精神一振,“学以致用,当尽绵力。” 有人自房子里走出来,捧看一大块精致的染色玻璃,大声笑问:“可是容小姐到了?” 习荣说:“这是我弟弟习恩。” 子翔回问:“可是有旧材料可循环再用?” “请进来看。” 子翔立刻跟到屋内。 “呵,”她耸然动容,“全红木地板,水晶灯,世纪初新艺术装饰。” “专家即是专家,欢迎你,容子翔。” 史习恩比他大哥活泼。 “我会尽量保留旧材料,今晚即刻开始工作。” “首先,来见一见你服务的对象。” 史家两兄弟身段不算高大,但在子翔眼中,他们形象强壮。 “请到这边来。” 营地一边是间简陋诊所,一大群妇女抱着幼儿候诊,这些贫童便是容子翔服务对象。 两个中年人站起来热烈招呼她,“子翔你来了。” 他们不过五十出头、可是头发几乎全白,一看就知道是史氏夫妇。 他们一家四口都是医生。 史太太正在诊治烧伤病人,那七八岁大孩子也不哭泣,只因痛苦扭曲五官。 子翔自口袋取出一粒巧克力,放进小病人口中。 糖果在他嘴里融化,他的表情转为宁静,他感激地看看子翔。 “我们只得五张病床。” 可是地上也躺着病人,足足十多人挤在诊所内。 诊所外忽然传来哭闹声,史习荣出去看个究竟。 片刻他进来说:“是一名女童受伤,子翔,她父兄坚持不准男性接触。” “我来。” 子翔义不容辞,出去抱起女童,抢进诊所,放在手术床上,打开外衣,看到她腹部溃烂之处已生蛆虫。 习恩过来一看,轻描淡写地说:“噫,血吸虫,在污水中出没最易患这种病,患者十分痛苦,却无生命危险,由我来处理好了。” 子翔回到外边,见女童母亲用头巾遮住面孔,在指缝中焦急张望。 子翔蹲下与她交谈,言语不通,但温和关切是世界语言。 “医生会诊治她,你放心。” 那皮肤黧黑的母亲落下泪来。 子翔猜想女子的廿多岁,不会比她大很多,可是饱经风霜,像是活多了五十年。 子翔另有职责在身,她洗把脸,回到简陋的办公室,摊开图则,研究改建问题。 累了,在帆布床上睡一觉,清晨又起来工作。 史习思给她送来烙饼牛乳当早餐。 “还习惯吗?” “空气清洌。” “这里地势较高,英人选作度假村,故有水有电。” 子翔问:“我的工人在甚么地方?” “习荣,我,以及三个义工。” “这项工程起码要有十个熟手工人。” “子翔,将就点。” “我需要安全帽。” “我只有两顶机车头盔。” 子翔笑了。 工程即日开始。 她先指挥拆卸工作,工人黑、瘦、敏捷、耐劳,一如钢筋。 史氏兄弟无处不在,一有时间便过来帮忙。 傍晚,又有当地人自动加入,工作到深夜。 他们没有安全条例、工作时间,自早晨第一丝曙光做到天色全暗,第二天又来。 工程进度却比文明社会更为迅速快捷。 工头及工人知道这个年轻女子是来自先进国家的义工,不问报酬,单为他们服务,故此对她敬若神明,唯命是从,子翔从未试过这样挥洒自如。 毋需重重会议、商讨、妥协,不用经过一层层、一道道架构,她觉得极度满足。 还有,她暂时忘记身世。 习荣与习恩十分关照她,有新鲜食物总是先招呼她。 子翔双手很快粗糙,衣裤破损,精神却越来越好,脸色红润,体重增加。 新宿舍很快搭建起来。 那个患血吸虫女孩已经痊愈,习恩与子翔送她回家。 她母亲认得子翔,自泥屋出来招呼。 那女子谦卑地鞠躬,请他们进屋喝茶。 一进室内,子翔呆住,只见简陋的屋里放着一张大枱,四五个孩子围在一起,正在做刺绣钉珠子工序。 子翔走近。 “这些,都是你子女?” 那母亲点点头。 孩子们从七八岁到十三岁,全部是熟手工人,聚精会神,金睛火眼那样在一件孔雀蓝缎袍上加工。 陋室内光线不足,做这种工作极伤眼神,子翔十分不忍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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