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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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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五对加籍领养夫妇在火车站等她。 每人手中抱看一个婴儿。 大家一涌而上,“你就是调停人容子翔?” “容小姐,我是第一孤儿院负责这件事的苗岱红。” 一个漂亮的年轻女子伸出手来与子翔相握。 一时间众人七嘴八舌,语气激动愤慨。 幸亏容子翔耳听八方,她已得知真相一二,不由得大表诧异。 “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谈。” “请顺便到我们孤儿院参观。” 五对洋夫妇抱着的幼婴白白胖胖,看上去都像杨柳青年画中骑在大鲤鱼背上的胖娃娃,可爱极了。 他们一起乘车回孤儿院。 子翔搞清楚来龙去脉,同那班家长说:“现在不是孤儿院不准放人,而是领使馆拒发护照给婴儿入境。” 苗岱红苦笑,“第一孤儿院成立已近三十年,声誉清白,现在他们怀疑我们诱逼生母把第二胎强送孤儿院,给外国人领养,真正蒙冤。” “嗯。” “容子,你是加国公民,你再替我们跑一次代办处。” 其中一位阿瑟太太流泪,“我苦苦恳求林斯代办无效,我怎能放弃小孩,她已经是我女儿。”她紧紧抱着梳一绾冲天炮的小玲。 大家纷纷抗议。 “谁会想到自己的国家会留难我们。” “做了三十年公民,发觉原来是这么一回事。” “我已留在杭州超过一个月,再也不能告假,若不返回安河,连工作都会丢失。” “叫我们提供婴儿亲生父母弃权书,说明是孤儿、弃婴,哪里去找生父母!” “不可理喻。” 子翔从未遇见过这种事,一时晕眩。 她说:“我去见林斯代办。” 苗岱红说:“我帮你预约。” 容子翔生气,“他是公仆,我是纳税人,他原应为我服务,我有急事求助,还需预约?这又不是跳舞吃饭!” 大家先是一怔,随即鼓掌。 苗岱红忽然叹口气。 子翔说:“我代表那林斯向你道歉。” “不不,不是那个意思,容子,我是惊叹你们那民主思想根深蒂固存活在血液中,理直气壮,毫不犹疑地挑战权力。” 子翔失笑,“领使馆的目的便是帮助在外国的国民,他并非在高处,我不是在低位。” 苗岱红欲言还休,终于又叹了口气。 子翔也不是有勇无谋,她先把五个领养个案了解得一清二楚。 第一孤儿院的数据已经计算机化,院长特准容子翔查阅机密数据,她研究过这五宗领养手续,毫无纰漏,同往年个案完全相同,照记录,已有千余名儿童在欧美安然生活。 现在,她好去见林斯了。 子翔想一想,为谨慎见,她找苏坤活提供忠言。 答复来了:“你要打的电话号码暂时不能接通。” 子翔马上找李岳琪。 岳琪沉吟半晌,“我从未试过遇到这样棘手的事,以事论事,换了是我,我会单独去见这个林斯,以免有外人在旁,他不能畅所欲言,或是下不了台。” “好,我单刀赴会。” 岳琪笑:“你写一段特稿,把领养家庭图片电邮给我,我替你编拟成当天头条,给林斯代办参考。” 子翔点点头,“笔比剑有力。” 她立刻坐下来做功课。 子翔寄住在孤儿院员工宿舍,她这一篇文稿写到深夜,立刻电传给岳琪。 岳琪在清晨答复:“图文精采,编辑部已决定明日刊登,我先把大样传真给你。” 子翔忽然说:“给林斯代办也传一份。” “我替你查过这个人,他是欧亚混血儿,今年才廿七岁,年轻有为,在渥京读海外政治及新闻系。” “为何做出如此不合理事情?” “或许他身不由主,上头指示,别有隐情。” “我应该对他客气?” “子翔,对任何事任何人,都应当忍耐从容,据理力争。” “琪姐,多谢指教。” “去吧。” 子翔随即收到第二天的头条。 奇怪,文宇写在纸上是一回事,排了宇印在报上,那种震撼又自不同。 岳琪所拟的头条是“如何挖出母亲的心”,照片中是哭泣的养母阿瑟太太与可爱活泼的婴儿小玲。 孤儿院派车子送容子翔去代办处。 苗岱红站在门口送她,子翔觉得她这回有点像荆轲:风萧萧兮易水寒,壮士一去兮不复还。 倘若不成功,或是没有进展,她真想潜回家中,用被褥蒙头,隐姓埋名,就此过一生。 家长们也来了,抱看婴儿,小玲忽然大声叫出妈妈,大家潸然泪下。 容子翔抵达代办处要求见外交人员。 秘书看过她护照、工作证,以及建筑师执照,态度略为和善。 “林斯先生在开会,你既无预约,就得稍候。” “请他立即自会议室出来见我。” “容小姐,这没有可能。” “告诉他,我是光明报明早头条的作者。” 容子翔摊开那段稿件。 秘书沉默,过一刻说:“我去叫他。” 林斯几乎立刻出来。 他全神贯注,不敢怠慢,轻轻走近,只看见一个瘦小的年轻华裔女子在会客室等他。 她有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,目光像鹰般追随猎物。 “容小姐,你好。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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