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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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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一间时尚的叫五十年代的酒吧门口,两个年轻男子站着,四处焦急张望,分明是在等人。 外型比较沉实那个说:“还欠十分钟就开场了。” 另一个沉不住气,“你说我们兄弟俩可是倒霉,好不容易接了这个场子,莉莉却忽然私奔,留下一张条子:‘爱情是女人生命的全部’,走得影踪全无,我要是再见到这女人,要请她吃耳光。” 那大哥笑笑,“旧人不去,新人不来。” “新人叫什么?胆敢迟到。” “大刘介绍的人,大抵不会错,唱过今晚再说。” 年轻那个仍然喃喃咒骂:“会有什么好货色,索性不到也罢,我不信曹氏兄弟会就此垮掉。”他刚想掉头,忽然一个人形匆匆自路口奔来。 这一整条街酒馆林立,各出奇谋,争取生意,霓虹光管特别灿烂,照得半空成为不夜之天,相映之下,一个小小纤细穿黑色大衣的人形,特别显得寂寞。 她走近了,怯怯问:“两位等我?” “你迟到!” “对不起,地下铁路过节特别挤。” “你有无听过计程车?” “车费要百多元,太贵了。” 那做大哥的连忙说:“快进来换衣服,立即出场。” 那女子跟他们绕进小小后台,灯光下,她脱下大衣,曹氏兄弟一看,倒抽一口冷气。 只见那女子浓妆,整张脸搽得煞白,血红嘴唇,眼睑上还黏着小扇子般假睫毛,头上套着一只尼龙假发,身上穿粉红色豹点纱裙。 他俩惨叫:“快洗脸,看看莉莉还有无晚服剩下,叫她换上。” 幸亏衣柜里还有一件黑色长裙,他们七手八脚丢给她。 “我俩出场了,你需在三分钟内出来,否则一辈子不用上台。” 他还想说什么,他大哥一把拉他出场。 那女子见梳妆抬上还有用剩的卸妆油,连忙抹到脸上,揩去脂粉。 说也奇怪,浓妆抹却之后,露出一张晶莹的小脸,她脱掉花裙,速速套上黑色晚服。 那边,两兄弟已经坐在小小台上。 原来大哥是钢琴手,他浏览一下满座的酒吧,十分高兴,他说:“我们是曹氏兄弟,我叫曹平,弟弟叫曹原。” 这时,曹原取出金色式士风,吹奏了一段乐章。 “我们这一组。叫紫色平原。” 这时,有年轻酒客不耐烦地叫:“话太多了,除夕夜,给我们热闹是正经。” “莉莉呢,莉莉为什么还不出场?” 曹平说:“今晚我们另外有美女主唱。” 酒客们忽然起哄,有节奏地叫:“美女,美女,美女。” 他们又骤然住嘴。 舞台一角,款款走出一个穿黑色高叉长裙女郎,初看,以为是莉莉,再看,发觉她比莉莉年轻,苗条,更加好看。 她长发挽在脑后梳一条长长马尾,脸上无妆,光是两片红唇,大眼斜飞,最特别的是,是那一身莹白雪肤,白得眩目。 大家静了下来。 她站好了,预备开腔。 有人喊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 女郎不回答。 曹平弹起琴来,女郎认得是老歌“我做什么才好”的开场。 她有点紧张,错过了开口机会。 曹平从容地再弹一次。 她停停神,开口唱:“自从你离开我之后,我做什么才好,做什么才好?” 那声音幽怨,温婉,凄然,叫座上大半酒客回过头来聆听。 还有人不甘心地嚷:“做什么?同我去逛街。” 可是有人叫他:“闭嘴,听歌。” 女郎唱下去,“天天下雨,我陪着哭,你走了之后,离开那么远,我做什么才好?” 她悄悄举起手,轻轻掐着自己的脖子,双手自胸前滑下,仰着头,眼神忧郁盼望。 整个场子静下来。 女客心酸,想到若干晚上,自身也试过如此徬徨。 男客带着酒意,只希望有那样的可人儿在某处等他。 曹氏兄弟意外得说不出话来。 真看不出这打扮像马戏班小丑的年轻女子换上一袭黑裙便脱胎换骨,并且一上台便媚力十足地抓住观众的心。 曹平十指一滑,又弹出另一首旧歌。 酒容笑语声低了许多,让女郎魅丽的声音充份发挥。 三首歌之后,观众鼓掌欢呼。 曹平松口气。 曹原凝视女郎瓷白的玉肩。 在一间酒店大堂,他曾见过一座二十年代法国装饰艺术的雕像,约一公尺高,也是一个长发女郎,穿黑色 长裙,脸与手臂用象牙雕成,身体是青铜,姿势曼妙,同台上不知名女郎一样好看。 她是谁? 那一夜,他们在十一时结束表演。 女郎下了台,立刻说:“大刘说你们会即时付款。” 曹平伸手进口袋,忽然问:“明天再来?” 她一愣,马上咧齿笑,“还有明天?”笑脸稚气。 曹平点点头。“是,如有时间,订你唱一个星期。” “可是,先付歌酬。” 曹原说,“坐下,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。” “肚子饿了,我想吃碗面。” 曹平说:“就带你去吃牛肉面。” 女郎披上那件黑旧大衣跟他们两兄弟到附近面店吃宵夜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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