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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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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干什么来?” “诉苦。”意长答。 “什么苦?” “生活呀,不苦怎么会逼人?” 是真的苦,苏玻独自摸回家去,心里空荡荡,也不恨什么人,一点寄托都没有。 本来一觉睡九个小时的她,此刻但觉长夜漫漫,不知什么时候才可以熬到天亮。 唐志强同她说:“给我一点时间想清楚。” 她潇洒地说:“当然。” 多伦多据说是个美丽的城市。苏玻在十多岁的时候,随父母环游世界的时候到过加拿大,约莫记得都会的面貌,有一座国会大厦,设计宛如矗立的肥皂盒子,弧形对着弧形,成年后,她比较喜欢往欧洲跑,对北美洲经已久违。 苏玻尽想些不着边际的事。 唐志强又说:“令你生活不快,十分抱歉。” 但因为他的缘故,过去半年,苏玻也曾经享受过相当快乐的时刻。 “你考虑清楚吧。”苏玻说。 她没有说会等他多久。 这些应允是虚伪的,倘若明天有更好的人来,苏玻不会多等一天,倘若没有,三五年后她会仍然独身。 像一切事情一样,感情也是先到先得。 分手时下雨,两个人都没有伞,苏玻大方地换着他的手臂,她听见自已说:“别沮丧,马上可以看到孩子们了。”她反而要安慰他,“孩子们真是奇迹,世界没有他们早已沉沦。” 他没有说什么,苏玻觉得他好象有点哽咽,她没有看他的脸,大男人,不必担心他会因此崩溃,他俩就红绿灯前话别。 过了两个星期,唐志强差秘书通知苏玻:“唐先生要我跟苏小姐你说一声他明天赴多伦多。” 懦弱,连亲口说的勇气都没有。 苏玻悄然放下电话。 他选择了妻子,因为情人会得了解。 跟着大半个月,苏玻精神困惑失常,每个人,包括袁意长,都看得出来,她受了刺激。 都会中满街都是烦恼的少女,她们的心灵特别脆弱,太过盼望爱情,故此容易遭损。 苏玻问意长:“或者我不应同有妇之夫来往。” “世上只有两种男人:已婚与未婚。”意长放下文件:“不必自责,不必太过担心。” 苏玻说;“已婚男士多数比较有趣。” “这倒是真的。”意长说:“他们已学会如何对付女性。” 那夜苏玻总算睡了一会儿。 雨一直下一直下。 第三次约会,在一间小小意大利饭店,邻桌有一堆洋人,喝得紫涨脸皮,正庆祝某人生辰,十分喧哗。 唐志强忽然说:“我是已婚男人。” 陈腔滥调,苏玻想,一点新意都没有,于是她也依着本子抬起头来说:“我早已知道。” 所不同的是,随着时代进步,他不是那种准午夜十二时要回家的已婚男人,他妻子在外国,在本市,他是自由人。 苏玻问:“你不说你希望早些遇见我?” 他摇摇头:“不,现在才是适合的时候。” 苏玻讪笑,这是什么意思? “你不会对一个苦学出身,在律师行租一只写字台过活的男人表示兴趣。” 原来是这样。 他也说对了。 苏玻知道自已的事,她是那种敢把一个月薪水买一件凯丝咪大衣穿在身上的人。 商业城市少女的唯一美德,不过是肯在工作岗位挣扎,除此之外,一无是处,她不打算熬苦,对家务一点兴趣也没有,脾气极坏,欠缺爱心,贪玩,爱美,追求物质,好高骛远。 闲时只希望有人提供十四间睡房的华厦、一座玫瑰及郁金香花园、林宝基尼康达跑车、许多许多珠宝,去不完的宴会、跳不完的舞、无穷无尽的锋头、到六十岁还要在社交版上压倒群雌…… 唐志强说得对,他微时,苏玻不会看他。 志强说:“长得美,是应该放肆。” 苏玻苦笑,“家母曾经说过,我这种样子,并不经老,没有成熟期。” 唐志强笑她过虑。 “不比我姐姐,她随着年纪显得越发优雅了。” 那日他们聊到深夜。 倒也好,两个人都知道对方的缺点在什么地方,以后就不必戴着面具做人。 渐渐她熟悉了唐志强奇异的生活习惯。 每天早上起来,他收一通长途电话,与子女交谈十多分钟,让他们睡前听到父亲的声音。 每晚睡觉之前,他又拨电话到那边,听听孩子们近况,才放他们上学去。 一个月的电话费用必然惊人,然而比起飞机票来,又不算得是一回事。唐太太与两个孩子一年回来两次,他一年过去三次。 只要有一天连着周末的公众假期,他就拿多一天事假飞过去与家人聚会。 精力若没有过人之处,怎么做得到。 认识苏玻之后,唐志强承认他越来越怕乘搭飞机,尽量逃避远行。 但家人回来的时候,他照样兴高彩烈。 他生日,苏玻想为他庆祝,他没有空,因大儿子独自乘飞机回来与他团聚。 那九岁的孩子独自往来美亚两洲已经无数次,比许多大人还要老练。 他弟弟不能出门,是因为喉咙严重发炎。 那一个星期,苏玻每次与唐君通电话,总听到一个孩子的尖叫声。 苏玻发觉,虽然她异常尊重小生命,她一点也不喜欢他们。 小孩走了,苏玻松口气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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