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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五


  “呵不,这是我姐姐袁安的孩子,她公事出差,我前来帮忙。”

  “你有姐姐?”

  “是,我们两人均属领养。”

  方倍轻轻说:“你们自小知道这个事实?”

  “是,父母并无隐瞒,我们两人来自一间护幼院。”她把孩子放到高凳上。

  方倍看仔细她。

  袁怡长方脸,神气自信,一看便知道在当地长大,褐色皮肤,穿小背心小短裤。长腿圆润修长,使人再三端祥。

  她手势熟练,喂幼儿吃麦糊。

  客厅凌乱一片,显然人手不足,可是袁怡笑容满面,绝不烦恼,那婴儿与阿姨一起格格大笑。

  方倍忍不住帮她收拾,袁怡不但不客气,且同她说:“地库有好几箩衣物待洗。”

  “我帮你做。”

  “那么,我替婴儿洗澡。”

  两个人忙得团团转。

  方倍叹气问:“平时,令姐如何独力支撑?”

  “保母患病入院,才搞成这样,我同你讲,懦弱的人,真不可成为母亲。”

  才洗完澡,忽然一阵臭气传来,方倍声吟:“我的天。”

  袁怡笑嘻嘻,“真可怕可是,又得脱衣换衣,重新再洗,这样做足几年,甩了难,功课作业又排山倒海而来,等毕业他说:‘父母不了解我’。”

  婴儿总算静下,渐渐入睡。

  这时袁怡才有时间做咖啡待客。

  方倍取出吸尘器,袁怡按着她,“怎么好意思?”

  方倍问她:“可有想过寻根?”

  “上月我刚找到生母。”

  方倍意外,“什么?”

  “在一间慈善机关帮助下,我寻到生母,并且与她见面。”

  这么说来,袁怡也根本不是邓融的妹妹。

  方倍有点替邓融难过,这叫做遍寻不获。

  袁怡说下去:“她四十余岁,此刻又结了婚,有一个儿子,见到我,十分歉意,但相当陌生,我们无话可说,她只告诉我,生父姓牛,是个军人,不过,能够见到她,总算了一宗心事。”

  袁怡把照片给方倍看,只见她与生母两人笑容僵硬,比陌生人还要疏离,并排坐着,像受罚似。

  袁怡问:“你会否觉得我多此一举?”

  “当然不会,你有理由那么做。”

  “姐姐说我不知心足,她完全不考虑寻亲。”

  “她也正确,她身心健康。”

  “唷,王方倍,你这样会说话。”

  这时,婴儿忽然哼哼唧唧,随即呜哗一声哭起来。

  方倍微弱地说:“救命。”

  她正想告辞,大门忽然打开,一个中年太太跑进屋,嘴里喊着说:“宝贝在哪,婆婆来了,我的宝贝呢?”

  婴儿认得婆婆声音,停止哭泣,伸长胖胖手臂,呵呵作声。

  中年太太连忙眉开眼笑拥住粉团,毕毕卜卜在胖胖小脸上不住亲吻:“宝贝,婆婆的宝贝”,她不断娇声喘气,怪声怪气地招呼婴儿。

  方倍真觉好笑,如此肉麻,亏她当众表演,但是中年太太目中无人,一点也不怕肉酸,可见她有多么钟爱这名婴孩。

  这是她女儿的女儿,由此可知,袁太太当真把袁安视为己出,一门心思做外婆。

  幸运的袁安,幸运的袁怡。

  调查或访问到此为止。

  这时袁太太才发觉有外人,“阿怡,这是你的同学吗?”

  袁怡送方倍到门口,“叫你见外了”。

  方倍轻轻说:“你们如此相爱,夫复何求。”

  “真的。”袁怡完全同意。

  “邓融这个名字,对你有否意义?”

  袁怡摇摇头,“我们不认识姓邓的人家。”

  这时门外一辆吉普车停下,一个年轻男子跳下车从车尾箱取出大量水果食物及婴儿用品,咦,又有一名救兵赶到。

  袁怡笑:“我男朋友陈舜。”

  那阳光男孩喂一声,手脚不停抱满满进屋去。

  袁怡摆摆手,“再见,有空来坐。”

  方倍告辞。

  她驾车回家,有一分惆怅,有二分寂寥,百合与袁怡都把身世丢在脑后,努力将来,这是对的,王方倍应该向她们学习。

  方倍吸进一口气,挺起胸膛。

  她也有朋友,去,找朋友去。

  方倍探访坤容,原来这些日子温带大展宏图,已把车房拓展加建,他已成为半个企业家。

  他俩热情招待,用丰富茶点款待方倍。

  “倍,说一下近况,我俩是井蛙,爱听新闻。”

  方倍一边喝契安蒂酒一边把百合与袁怡的故事说一遍。

  温带说:“袁安袁怡,即悬疑悬案。”

  方倍大惑不解,“是什么令一个成年人嘴里发出唧唧咭咭嘟嘟贝贝这种奇怪声音?”

  温带与坤容相视而笑。

  电光石火之间,方倍明白一件事,“呵,”明敏的她站起来抱拳,“恭喜恭喜。”

  方倍有点感慨:坤容都开枝散叶了,她还孑然一人,真不争气。

  她问:“我几时做阿姨?”

  “明年春季,三月左右。”

  方倍点头,“做你们孩子一定很开心,我保证你们不会向子女加压,或是勉强他们去完成你们未偿之壮志。”

  温带笑,“也许是一双不及格及合时宜的父母呢。”

  两人如好朋友搭肩嘻哈大笑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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