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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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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天,她想起那个叫约翰的奇迹婴儿,决定造访,她打电话到祝家,与祝太太谈了一会。 那年轻太太大方活泼,“你是记者,你看到我们的故事,约翰是本省最年幼的换心人,七月前做的手术成功。” “啊,怪不得。” “欢迎你来采访。” 方倍到玩具店挑了一套玩具到祝家去。 祝太太迎出来,她十分健谈,幼婴与常儿无异,一般顽皮好动,祝太太掀起他衣服,方倍看到一条淡淡红印自胸至腹,已几乎完全消失,但方倍还是啊了一声。 他得到的,一定是他人失去的,方倍轻轻问:“谁是捐赠者?” 祝太太这才收敛了笑容:“对方家庭不愿与我们会面,勉强不得,我们只知是一名三岁男孩,血型并不吻合,但因约翰年幼,身体可容忍接纳不同血型器官,医生说约翰成长之后,可同时输入A及O型血液,你可以说他是双种人。” 方倍说:“哗。” “那家人很伟大,他们同医生说:每一个人都应该做的事,毋需表扬,王小姐,你有在驾驶执照上填上捐赠器官一项吗?” “我立刻补加。” 祝太太自厨房取出新烤蓝莓松饼,方倍一手一只,吃得起劲,“唔唔”连声。她就是这点讨人欢喜。 她拍了好些照片,最可爱一张是约翰淘气抢过来扯她头发,她倒在地下喊救命。 冯乙看了只觉惊慄,“刚换过心脏还这么顽皮,如何应付那些健儿?” “真吓人,三十分钟没停过爬上滚下,大人统共不用做别的事。” “啊,怪不得出生率越来越低,你呢,你可喜欢孩子?” 方倍答:“你看他们的面孔,上帝故意把他们生得如此可爱,以便他们存活。” “可以雇请保母吧。” “不,不,”方倍反对,“我不信任别人。” “那么,你愿意放弃工作照顾孩子?” “那是很久以后的事了。” “过了三十,即是超龄产妇,不信你问妇科医生。” “可是近年有许多四十余,岁的新妈妈。” “去到那么尽,多么危险。” 方倍看着冯乙,忽然笑起来,“我们一写一编怎么会说到这种事上去?” 冯乙讪讪:“我由家母亲手带大,感觉温馨,母子无话不说。” 方倍说:“我的保母叫瓜达露比洛佩斯,墨西哥裔,自幼把我带大,所以我会说点西语。” “我们都很幸运。” 专访刊登后,读者来信:“小约翰常做噩梦吗”,“祝氏夫妇如何度过这个难关请与读者分享 ”,“医科惊人成就”,“儿童医院值得褒奖”……反应热烈。 冯乙搔着头,真没想到这个新人专栏会如此受欢迎。 这个夏季方倍过得真正舒服适意。 真至一日大雨,她自图书馆回家,一进门,便看见父母的行李堆放在玄关。 方倍喜悦地大声叫:“爸,妈。” 管家出来:“嘘,嘘。” “什么事?” “他们刚上楼,形容憔悴,说是累得不得了,需要休息,叫你不要吵他们。” “可是身体不适?” “我也这样问,他们说不必叫医生。” 方倍惊疑不已,“几时回纽约?” “不去了。”管家亦觉意外。 “什么?”那做到一半的工程,又如何处理? “待他们休息过后,才慢慢问吧。” 方倍轻轻走到楼上,只见主卧室房门虚掩,她轻轻推开,看到母亲俯睡,脸埋在枕头里。 母亲呢,方倍四处张望,忽然想起客房,过去探望,只见父亲和衣躺在床上。 两人都好似打完仗,累得不能动弹。 这是前所未有的事,他俩一向有用不完的精力。 对正正申孙公允夫妇来说,倦是弱者行为。 当晚方倍满怀纳闷不床休息。 她翻阅报纸,读到一段小启事: “给我美丽的母亲: 八月十五日,我再也不能拥抱你,也见不到你的微笑,伤痛无限,唯一安慰是知道上主召你回家安息,不久我会再度在你怀中。 爱女莉莉上” 方倍叹口气,熄却床头灯。 就在这时,她听到主卧室发出轰隆一声响。 呵,方倍想,他们起来了,她刚想过去问侯,忽然听见摔东西的声音,不知是什么瓷器,撞到墙上,碎成一万片。 真可惜,主卧室里每件摆设,都经母亲千锤百炼目光挑选,全属精品,有一套小小法国露丝出品流金玻璃小花瓶,可爱玲珑,不知能否存活。 每个孩子都听过父母吵架,世上有全无争执的夫妻吗?大抵没有,方倍一向不管大人的事,通常她都会躲在房间佯装什么也没有发生。 有时母亲问:“昨晚你听到什么?”她通常装作茫然问:“嗄?”母亲也就放心了。 不过,他们也不是时常吵架的夫妇,有问题,在早餐桌上以会议形式解决,如果再严重一点,会找来律师陪同商议。 今次大发雷霆,是罕有事件。 声响并没有停下,接着,是家具移动声,吆喝斥骂声—— “你竟如此糊涂!” “我完全不知实情,我遭代理欺骗。” “你不会验一验?挂在大堂中座,抬头只差呎,你就不辨真伪。” 呵,方倍惊心,东窗事发,是那些染色玻璃出了纰漏。 “我没想到,我付出高价。” 这时,有人轻轻推开方倍房门,原来是管家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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