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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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专程来接,一定是约会了。 好友坤容说过,如果他们来接,一定要他们做足全套,千万不可让他们在门外乱按汽车嗽叭便扑出去,要等他们上门按铃同家长打招呼。 坤容好似经验丰富,值得尊重。 冯乙六时就到了,小汽车停在路边,没有响号,走近,抬头打量王宅,然后按铃。 管家尚未收工,给他开门,请客人到会客室坐。 冯乙意外,“家长不在家?” “他们出差往纽约去了。” 方倍取过外套,与冯乙出去吃饭。 冯乙在车上突然问:“你有做梦吗?” “当然有,时常梦见试卷发下来一字不识。” “有没梦见野兽追你,或是找不到路回家,或是挤不上公路车?” 方倍看了他一眼,“你缺少安全感。” “心理学专家,请告诉我,老是梦见肮脏得叫人作呕的公厕,是什么意思?” “呵,这,这不好猜测,我有一本小书,叫‘详一千个梦’,可借你一阅。” “一千个梦!”冯乙喃喃说:“听说梦见口红与梦见胭脂是两回事。” 到了餐厅,发觉有自助餐,方倍欢呼一声,在咖哩羊腿架前排队轮候,要了一大碟,吃得混身是汗,频呼过瘾。 冯乙只觉得她可爱,心里说:我喜欢的是憨厚率直,健康活泼的你,不是什么单身母亲。 任何人看见方倍大吃大喝时愉快满足的样子都会爱上她。 他只缓缓喝一杯啤酒。 方倍问他:“怎样,稿件过得去吗?” 冯乙想一想回答:“真奇怪,你仿佛只认识三百个中文字,文法过份西化,措辞不算高明,亦没有堆砌的形容词,可是却吸引读者,同事为那对老人倾倒,合资送了一大盒巧克力给他们。” “是当事人故事动人。” “同事说最令人动容是你说到他们仍然戴着结婚戒指,经过八十年,黄金已磨得极薄,女方指环上只得小小一颗宝石像白糖般,但在旁人眼中,却无异是世上最美丽的指环,精光灿烂,令人不敢逼视。” 方倍腼腆,“哪有你说的那么好。” 她去取甜品吃,冯乙发觉她拿回一大碗冰淇淋,上边洒满许多七彩糖粒。 这样稚钝的一个女孩,却有写作才华,真叫人怜惜,冯乙真想捧想她的脸,大力在她额角上卜地亲吻一下,“多写点,好吗?” 她食量奇大,用法语同冯乙诉苦:“我吃太多了。” 他送她回家。 在车上他问:“你知道什么叫明争暗斗,口是心非,暗箭伤人,口蜜腹剑,尔虞我诈吗?” 方倍笑答:“知是知道一些,不过从来也不需要用。” “幸运女。” “是,我长得普通,资质平凡,毋须斗争。” 到家了。 管家来开门,对方倍说:“坤小姐等你呢。” 坤容走出来,在门前张望,“你也终于有男朋友了。” 方倍说:“那是报馆编辑。” 坤容端详好友,“我相信你,面不红心不跳,不算男友。” “你找我有事?” “与家母吵架,今日我不回家。” 方倍坐下来,“伯母也够辛苦,身兼数职,你何必与她过不去。” “我几次再番同她说:别再带男友回家。” “坤,你搬出来吧。” “我明年打算入住宿舍。” “我支持你。” “如还不能,索性辍学找工作自立。” “坤,无论如何要捱到毕业,取得学位,到政府机关领取房屋津贴,你现在可做什么,到商场卖鞋卖袜?” 坤容双眼发红,“半夜起来斟水喝,看到那男人穿内裤劈大腿坐在那里看电视喝啤酒。” “你母亲呢?” “做夜班尚未回来,叮嘱我对她男人客气。” 坤容号啕大哭。 这时管家进来,“坤小姐,有话慢慢说,先喝杯甘菊茶,我给你做了鸡汤。” 坤容垂头,“只有你家的人是好人。” 方倍把手搭在她肩膀上。 那晚坤容在客房休息,没有回家。 第二天早上,她比方倍早起,管家对她说:“坤小姐,你当这里是自己家好了,不要客气。” 冯乙的电话找方倍,十分兴奋,“电视台新闻跟进,做了一辑‘人间有情长寿婚姻’。” “那多好。” “因引用你的文字,要付你酬劳呢。” “欢迎采用。” “我早知你落落大方。” 说了几句,方倍挂上电话。 她转头说:“你心情欠佳,与我出去办一件事,当作散散心可好。” 她俩更衣外出,方倍驾驶四驱车直往三角洲。 方倍说:“三角洲,△,也即是数学上‘改变’符号,像△T,指气温变数。” 坤容说:“那处像欧洲小镇,沿海,风景优美,是个游客区。” 方倍答:“我喜欢白石镇更多,悬崖上有红白相间灯塔,似可看通太平洋直达南亚。” 她们停好车,买了冰淇淋,一边吃一边走。 坤容好奇:“你要到什么地方去?” “彩虹路一段。” “找谁?” “找一名叫温带的艺术家。” “多么特别的名字,他作画抑或雕塑?” “都不是,他做染色玻璃。” “呵,那需要相当大的工场。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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