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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看护又说:“人类总有看得到或看不到的伤口。”

  方倍点点头。

  朱昌说:“姐姐你来了。”

  “是,我给你带来星球大战影碟。”

  朱昌立刻被主题曲吸引,“姐姐,说些什么?”

  “旁白说:许久许久之前,在一个老远老远的银河系……”

  朱昌兴奋,暂时忘记苦楚,捧着小小液晶荧幕欣赏。

  方倍写了一篇散文,题目就叫“在一个遥远的银河系”。

  刚预备修正,身后有人说:“给你带来咖啡。”

  原来是警务人员金彼得,他穿着便装,一脸阳光。

  “谢谢。”

  “听说你在这里,顺便过来看看,案子已经侦被,疑凶落网。”

  “朱太太欠债多少?”

  “连利息一共七万美元,警方已逮捕高利贷。”

  这笔债一辈子还不清,“找到朱太太没有?”

  金彼得摇摇头,“这孩子恐怕要交给儿童所。”

  方倍心痛,“呵千万不要。”

  金彼得无奈,“社会福利署已经插手。”

  “她父亲并非凶手,为何要交出女儿。”

  “可是他身受重伤,没有能力——”

  这时看护推进一个坐着轮椅的男子。

  朱昌叫出来:“爸爸。”

  那父亲拥抱小女儿,大汉也不禁落泪。

  方倍抬头,“我会替他找市议员帮忙,务必替他寻得代表律师,争取扶养权。”

  那朱先生听懂了连忙说: “多谢你们热心帮忙。”

  金彼得腼腆地说: “我是韩国人,不谙中文。”

  “我立刻去办事。”

  方倍知道这得靠传媒大能,她致电冯乙,冯乙一听,连忙答允,“我找华侨中心帮忙,你快交稿。”

  方倍回家把稿件写出来。

  管家问:“你忙什么?”

  “打抱不平,即扮演罗宾汉。”

  “你当心,凡是替植物动物说话都理直气壮,人帮人,却要小心种族问题。”

  方倍搭住管家肩膀,“我叫传媒出面。”

  “放暑假以来你反而瘦下来。”

  父母出门前给方倍一张备忘录,上边写着详细指示,还附着律师会计师医生联络号码,“有事廿四小时与父母通话。”

   “明白,我稍后来看你们。”

  孙女士凝视女儿,“你几岁了?”明知故问。

  “妈妈,二十岁。”

  “为什么在母亲眼中,你永远只得六岁。”

  方倍无奈,“爸比你略好,爸永远当我九岁。”

  第二天方倍送父母往飞机场,原来客户派私人飞机来接王氏夫妇。

  在世俗眼中,这叫做尊重,这叫做排场。

  方倍走上飞机舱参观,飞机师是个年纪不比她大很多的金发女,向她介绍:“这十二座位飞机叫海湾暖流,十分舒适安全,有两张卧铺,一个厨房,通讯设备齐全。”

  方倍朝父母摆手,“顺风。”

  小小飞机朝蔚蓝天空仰冲上去,地勤人员向方倍笑说:“有钱真好。”

  方倍也客气地回答:“那不是我。”

  她把车朝家驶回去,忽然心血来潮,她找出电话,拨过去:“我是新明日报记者王方倍,请问,你找到红胸鸟餐厅那个人吗?”

  原先以为那位女士不愿回答,谁知她毫不犹疑告诉陌生记者:“我没有找到他。”声音里有许多遗憾失望。

  “可以来采访你说几句吗,或许我可以帮你。”

  “舍下十分狭窄凌乱,孩子吵闹顽劣,不过,有什么关系呢,你过来吧,地址是六福路三七三号。”

  方倍立刻把车子转弯。

  六福路是中级住宅区,治安普通,妇女要份外当心。

  一按门就有人来应门,一个略胖的年轻女子说:“我是阿琳,你是王?”

  她们互相握手。

  屋内并不如她形容那样不济,她有一个幼儿,坐在高凳上吃胡萝卜。

  阿琳颓然坐下,“你读到广告,他却没有。”

  “ 广告只有两行细字,不易看到。”

  “我不敢刊登半页纸。”

  “我帮你写一段特写,或许他会看见。”

  阿琳扬扬手,“算了。”她斟出红茶,刚刚烤好的巧克力饼真香脆可口。

  她说:“我是个单身母亲,在家工作,缝制设计女装晚礼服,兼照顾一个小女作,我没有机会接触男性,我深感寂寞,我并非轻薄女子。”

  方倍却微笑,“女子偶尔轻薄又有何妨。”

  阿琳一怔,“你似乎是个明白人。”她笑了。

  她给孩子一块饼干,孩子吃得津津有味。

  “小孩多大了?”

  “十五个月。”

  “应该会走路了。”

  “是,到处乱跑,一日,想吃冰淇淋,便到红胸鸟餐厅去,碰见那个男子,或许他已有妻子,或许……”

  “那男子为何吸引你?”

  “他十分干净,有极友善笑容,还有,他喜欢孩子,替小琪拾起外套。”

  “就那样吗?”

  “王小姐,‘就那样吗’,你还年轻,不谙世事,这样的男子,已经十分难得。”

  方倍笑,“相信我,我有不少男同学,我对男儿本色略知一二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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