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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但是方倍简单的文句真挚诚恳,她写完之后,传真到报馆去。

  然后,像所有放暑假的少女一般,忙她自己的事去了。

  她对管家说:“我昨夜做梦,在一间光线幽暗的时装店挑选新衣,我从未见过那样多华丽新颖不落俗套的漂亮衣裳,眼光了乱,美不胜收,而且售价廉宜,我挑了一大堆,欢欣莫名。”

  管家看她一眼,“在我们家乡,那是象徵挑选夫婿。”

  方倍诧异,“是吗,多么有趣。”

  “你可有挑中一件白裙?”

  “没有,都是彩色缤纷,有些还钉上亮片。”

  “你做有颜色的梦?”

  方倍笑答:“我的梦全部七彩。”

  “有这种事,让我去问问长老。”

  方倍说:“瓜,”她一直这样叫管家,“这个瓜字,是唯一在国、粤、沪三言中发音几乎一样的字。”

  管家恻然,“那许多方言,你们不觉痛苦?”

  “所以我们特别爱诉衷情。”

  “那些方言,都类似吗,都容易听懂吗?”

  “好似法语与英语之别。”

  “难为你们了。”

  就在这个时候,同学坤容来电话找她,声音急促:“方倍,沪语是否即上海话?”

  “是,有事吗?”

  “你谙沪语,请即到西区医院急症室来一趟,有一小女孩需要翻译。”

  方倍知道坤容在医院做义工,“是何种案件?”

  “你不会想知道。”

  “我不知如何帮忙?”

  “她父亲枪击女儿后企图自杀,七岁的她当场晕厥,胸部中弹,万幸救回一命。”

  方倍一时没听清楚是万幸还是不幸,她答:“我马上来。”

  管家急急说:“你爸妈今日在家吃饭,有话同你说。”

  “耶,耶。”

  管家啼笑皆非,自三岁起,她叫这小孩收拾玩具,小孩就如此敷衍她:耶,耶,至今不改。

  方倍赶到医院,只见坤容欢喜地说:“翻译来了。”

  医生与看护齐齐叮嘱:“不要刺激伤者,有什么话,慢慢说。”

  方倍点点头,一个年轻警察迎上来,“我想录口供。”

  方倍见他是黄种人,便用普通话说:“小孩伤势如何?”

  谁知警察答:“我是韩国人,不谙中文。”

  方倍改用英语,“我会尽力做。”

  方倍知道医院好比联合国,拥有五十多个义工翻译。

  小女孩躺病床上,静静不出声,紧闭嘴唇。

  方倍轻轻走近。

  百忙中她也有备而来,手中拿着一本中文成语故事,她坐在她身边,打开七彩图书:“精卫填海,这故事你听过吗?”她悄悄地说:“还有蜀犬吠日,草船借箭,曹冲秤象,都是好故事。”

  小女孩不出声。

  韩裔警察紧张问:“你真会说她的方言?”

  方倍转过头来,“你们怎样得知她是沪籍?”

  “居所中有身份证明文件,一家三口九个月前移民抵,此刻女孩母亲不知所踪,许已返回本国。”

  方倍轻问女孩,“你有上学吗?”

  女孩仍然不出声。

  方倍知道这决非好现象,问了几个问题,然后像自言自语般说:“你爸爸伤势稳定,明白稳定的意思吗,那即是渐渐会恢复健康,同你一样。”

  本来她想说,“你爸枪法不准”,可是终于忍住,中外有别,华裔不会欣赏黑色幽默。

  方倍叹一口气,人生磨难林林种种,没完没了。

  小女孩张嘴:“爸爸……”

  “你叫朱昌是吗,你知道妈妈在哪里?”

  韩裔警察又说:“这是何种方言?像鸟叫似。”

  方倍不去理他,“在家爸妈叫你什么,小朱,朱女,小昌?”

  女孩轻轻答:“曰曰。”

  “呵,多别致动听,是曰曰,并非日日。”

  警察问坤容:“她们说什么?”

  坤容答:“我来自广州,你得像我一般加点耐心。”

  方倍说:“警察先生想问你当时情况,你可以说一说吗?”

  女孩答:“我什么也没看见,我在被窝里。”

  方倍轻轻翻译。

  女孩又说:“我爸爸不是坏人,他不会伤害我。”

  警察问:“是他握枪吗,是他开枪吗?”

  女孩答:“我只听见地一响,我什么也不知道。”

  方倍好像被人击中鼻梁,险些落泪,她轻轻问:“你痛吗?”

  小女孩倔强地答:“不痛。”

  “平日,爸爸爱惜你吗?”

  “有好吃的,一定先给我,又教我功课,陪我去公园。”

  看护进来,“今日就这么多。”

  方倍点点头,坤容过来道谢,她一转头,看到那年轻警察还没有走,他走近她。

  他自我介绍:“金彼得,我很钦佩你,我已不会说家乡话。”

  方倍不想多话,只是微笑。

  “现场同事告诉我,案情可疑,该处找不到凶器,而且,鉴证科有可靠线索,那父亲不是凶手,当时公寓里肯定有第三者。”

  方倍脱口而出:“抢劫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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