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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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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吐出一口气,“我们去吧。” 约会的地点是那位先生的家。 地方非常宽大,布置朴素而雅致,他的夫人高贵、大方、美丽、温柔。 她没有说什么,但眼光、神情,都安抚我,她像是什么都知道,什么都关心。 那位先生走入书房,淡淡与我们打招呼,方中信将那瓶酒似献宝似呈上,但是那位先生看也不看。 方中信受了委屈,斜斜看我一眼,像是说:瞧,都是你,都是为了你。 我没好气。 他们之间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谈着。 那位先生个子很小,样子顶普通,不知恁地,神态有说不出的疲倦,一直用手撑着头,另一只手则握着酒杯,缓缓地喝完一口又一口,心不在焉的“嗯、嗯”,敷衍着老方。 我有点发急。 那位先生对我的故事,像是没有太大的兴趣,根本没用多大的心思听。 渐渐我失去信心,要不是他夫人那温婉的眼色,我早已离去。 坏。 坏与落后也有不可分割的关系。 我要是能哭的话早就哭出来。 终于那位先生的眼光落在我身上。 “怎么,”他问:“陆小姐有家归不得?” 我连忙恭敬的答:“是。”他似是司空见惯,“是2035年?” “是。” 他的语气略为同情:“蛮尴尬的。” 我点点头。 “在我年轻的时候,也见过许多异乡客。” “我想回去。” 那位先生笑,“或者可以找小纳尔逊谈谈。” 那又是谁?这群人好神秘。 那位先生说:“其实情形并不算大坏,陆小姐贵庚?” “二十六。” “过五十年也可以返家乡了,届时你七十六。”他说。 我霍地站起来,要同他拚命,在这种时候还戏谑我? 方中信把我按住。 那位先生抬起头来,“为什么那么计较时间上的得失?” 他双眼透出苦涩,不像是轻薄,“甚至是一切得失?” 原来他是哲学家,我为他的眼神感动。 我呆呆的看着他。 或者他有无限的能力,但在这一剎那,我非常的同情他。 那位先生指着我额头说:“那是你的接收器吧,自幼种植,与脑部相连。” “不,”我说:“这是学习仪,儿童在入学时期才植入皮下,与计算机相互感应,我们的计算机没有屏幕,靠电波通消息。” 那位先生摇摇头,“不,这是一具追踪仪器。” 我陪笑,心想:先生,我应当比你更清楚才是,怎么倒与我争辩起来了? 我婉转的说:“不会的,我们自小运用它吸收知识,是以早就废除课堂学习制度。” 那位先生还是摇头。 他说:“你们的政府欺骗了你。” 一旁的方中信听得入神。 我完全没听懂,这位先生比我更像未来世界的人,想象力如宝石蓝似的深海。 他跟方中信说道:“我累了。” 我与老方只得站起来告辞,不敢再留。 他的夫人送我们到门口。她轻轻请老方“代为问候令尊令堂。” 老方唯唯诺诺。我们结束是次访问。 我与方中信在夜空下踱步。 我说:“那位先生名不虚传。” “唔。”他说。 “还有巧克力吗?” “你会喉咙痛,”他把糖递给我。 “已经在痛苦。”我拆开纸包吃。“无论他是否能够帮到我,我都说他是个难得的人物。” “近几年他有点懒洋洋,好奇心也减退。” 我问:“是不是已臻化境的人都是那样?” “我不知道。喂,那真的只是你们的学习仪?我以为会有莱泽(雷射)光束射出来。” 我白他一眼,“你才全身发光。” “是,我的魅力。”他洋洋得意。 即使有一万个缺点,方中信仍是一个热情天真的人。他是一个快乐人:世袭的事业,又投他所好,无忧无虑王老五生活,兼有幻想的嗜好。 “想家?” 我点头。 “跟先生的感情很好?”他问得很自然。 我顾左右而言他,“回去的时候。该把巧克力藏在哪里?” “在你们那头,走私可算犯法?”他反问。 他送我回家。 这是第二夜。 之后我决定不再切切计数日子,免得更加度日如年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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