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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你是谁?”

  困惑中我并没有减低警惕,“你又是谁?”

  “方中信。”

  我看着他,再看看四周围,他叫什么?母亲说,在她小时候,人们喜欢用名字,不喜用号码。震撼感太强了,我像是有点明白,又像是更胡涂。

  身为一个知识分子,我心中有点数,惊疑倍增。

  他问我:“你在什么地方弄来这部车?”

  我只得说:“实验室。”

  “本市有这样的实验室吗?这种车子要是推广,石油还有人要吗?”

  “喂,”我摊摊手,“看样子我只得跟你走了。”

  他的胆子并不大,缩缩肩膀,“你是谁,你还没说你是谁。”

  “我是A600333。”

  “小姐,别开玩笑好不好,你看你,头发那么短,服装那么怪,一付新潮女性的模样,回家去吧。”他拿起公文包要走。

  我急起来,“没有你我怎么离开这里?”

  他托一托眼镜框子,真要命,还戴着这种东西,近视与远视早已可以作整形矫正,况且在放弃课室教育制度之后,孩子们都不大患近视了。

  “我送你出去。”

  “我先要放好这部车子,你这里有没有车房?”

  “小姐,我为什么要帮你?”

  “因为我遇上了你。”

  “我怎么知道你是好人还是坏人?”

  “即使我是坏人,帮我放好车子也不会碍事。”

  他似乎被我吸引,退后一步,仔细地打量我。

  至于他自己,一眼看就知道是个斯文人,大概是个好人,这是我的运气。

  运气?闯到这个地方来,还提什么运气。

  他终于让步,让我把车子驶进车房,他对这部车充满好奇,赞叹之声不绝。而他的车子,不扣不折是部古董。由柴油发动,要用锁匙打火,嘈吵,糟蹋能源,造成空气污染。

  他让我先上车,彬彬有礼,我觉得写意,乘机整理我的思维。

  他车子上有一本杂志,用英文出版,叫《财经报告》,一九八五年六月出版,售价美金二元半。我的心跳加剧,要命。八五年。如果这本书不是开玩笑用的小道具,我再笨也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。

  关键在生命大道,一定是,我与车子驶进八五年来了,我的天,我手足变冷,这怎么办,我掩住脸。

  “喂,你没有不舒服吧!”

  我一定面如土色。

  我会怎么样,一生流落在八五年?

  我的家呢,我的孩子呢,难道这算是对离家兜风的少妇的惩罚?

  “喂,”身边的男士说:“别沮丧,”他自口袋里掏出一块东西递在我手上,“吃块糖。”

  我征怔看着那花纸包住的东西,多么考究细致的包装。

  我缓缓拆开花纸,里面还有一层锡纸。包装得这么小心,一定是了不起的名贵糖果。

  锡纸轻轻掀开,那股香味又来了,神秘浓郁甜腻,我看到咖啡色状若胶泥般的物质。

  他伸出手拗下一块送进嘴里,“吃呀,别客气。”

  我学他的样子放糖进嘴巴,它在舌头上便开始融化,香与甜如水银泻地:我震惊,天下竟有此美味,比传说中的有过之而无不及,我们也有仿巧克力的化学制成品,但连百分之一都比不上。

  我连忙又再吃一块。

  八五年不会太差吧,有这样美味糖果的年代,不会差吧。

  我心中略为好过些。

  车子驶入市区,他说:“怎么,方氏糖果厂的产品还过得去吗?”

  我没有回答。

  车窗外一切我都看见过,在旧电影中,在书本里,这些七彩的霓虹光管,在嘉年华会中,我们也用来哄孩子们欢心。

  我颓然倒向座垫,要不是嘴里还有巧克力的余香,我会痛不欲生。

  生命大道上的路障:危险回头,我没有听从,巡逻车来截停,但没有成功。

  我终于来到这里。

  “你要到什么地方去?”他问。

  太空署的第四空间实验出了漏洞,做了牺牲者。民众早已风闻这项实验会带来巨大的后遗症,没想到会这样。总有一日,地球会教太空及国防两部玩散。

  我握紧拳头。

  这件不可思议的事竟发生在我身上。

  “小姐,你要到什么地方去?”

  心绪乱成一片。

  “小姐!”斯文人也不耐烦了。

  身边连钱都没有。

  这可怎么办?

  我同他说:“我不知道要到什么地方去。”

  他转头讶异的看我,我刚好涨红面孔,彷徨失措,有压不住的惊惧。

  “你从什么地方来?”他问。

  “我来的地方,再也回不去了。”我带着哭音说。

  “同父母吵架是不是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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