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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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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那人姓英,叫英念智。” 香皂失手跌进浴缸,我踩上去,滑一跤,轰然摔在水中,陶陶吓得叫起来,连忙拉开浴帘。 “妈妈,你这副老骨头要当心。”她扶起我。 我手肘足踵痛入心肺,不知摔坏哪里,连忙穿上浴袍。 “妈妈,要不要看医生?” “不用紧张。”我呻吟。 “真是乐极生悲。” “陶陶,电话可是本市打来的?” “什么电话?” “姓英的那个人。” “哦,是,他住在丽晶,十万分火急地找你。” 我平躺在床上,右腿似瘫痪。 “我帮你擦跌打酒,阿一有瓶药酒最灵光。”她跑出去找。 阿一初来上海,母亲奇问:“你的名字怎么叫阿一?” 阿一非常坦白,说道:“我好认第一,便索性叫阿一,好让世人不得不叫我阿一。” 真是好办法。 那时陶陶还没有出世,现在十七岁半了,他们终于找上门来了。 “来,我帮你擦。” 我心乱如麻,紧紧握住陶陶的手。 “妈,你好痛?痛出眼泪来了。” “陶陶。” “妈,我去找外婆来。” “外婆懂什么,你去叫医生。”我额头上的汗如豆大。 “好。”她又扑出去拨电话。 医生驾到,检查一番,颇认为我们母女小题大做,狠狠索取出诊费用,留下药品便离开。 我躺在床上彷徨一整夜,惊醒五百次,次次都仿佛听见门铃电话铃响,坐直身子侧起耳朵聆听,又听不见什么,我神经衰弱到了极点。 到天亮才倦极而睡,电话铃却真的大响起来。 我抓过话筒,听到我最怕的声音,“之俊?之俊?” 不应是不成的,我只得说:“我是。” “之俊,”那边如释重负,“我是英念智,你难道没有收到我的电报?” 我尽量放松声音,“我忙。” “之俊,我想跟你面对面讲清楚。” “电话说不可以吗?” “之俊,这件事还是面对面说的好。” “我认为不需要面对面,我的答案很简单:不。” “之俊,我知道你很吃了一点苦,但是这里面岂真的毫无商量余地?” “没有。” “见面再说可以吗?我是专程来看你的,你能否拨十分钟出来?” 推无可推,我问:“你住在丽晶?” 约好在咖啡厅见面。 我大腿与小手臂都有大片瘀青,只得穿宽大的工作服。 我准时到达。我一向觉得迟到可耻,但是我心胸不够开展,容不得一点事,于此也就可见一斑。 他还没有下来。 我自顾自叫杯茶喝。 我心中没有记仇,没有愤恨,没有怨怼,英念智在我来说,跟一个陌生人没有什么两样,但是他提出的要求,我不会答应,除非等我死后,才会有可能。 我呆着面孔直坐了十分钟,怎么,我看看表,是他退缩,是他不敢来?不会吧。 刚在犹疑,有位女客过来问:“请问是不是杨小姐?” 她本来坐另一张桌子,一直在我左方。 我不认得她,我点点头。 她松口气,“我们在那边等你,”她转过头去,“念智,这边。” 我跟她的目光看过去,只见一个微微发胖的中年男人急急地过来。 我呆视他,我一进来这个人就坐在那里,但我没有注意他,我压根儿没想到这个人会是英念智。 怎么搞的,他什么时候长出一个肚脯来,又什么时候秃掉头发,当年的体育健将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。 我错愕到失态,瞪大眼看着他。 他很紧张,赔笑说:“我们在那边坐,我是觉得像,但不信你这么年轻。”一边又介绍说,“这是拙荆。” 拙荆?哦,是,那是妻子的意思。老一派人爱来这一套,什么小犬、内人、外子之类。 他如何会这么老了?完全是中年人,甚至比叶伯伯还更露痕迹。 我不由得做起心算来,我十七时他二十七,是,今年有四十五岁了。 他们夫妻俩在我面前坐下,显然比我更无措,我静下心来。 “之俊,”英念智搓着双手,“你看上去顶多二十八九岁,我们不敢相认。” 我板着脸看他的拙荆。 “真的,”英妻亦附和,“没想到你这么年轻。” 她是个很得体的太太,穿戴整齐,但你不能期望北美洲小镇里的女人打扮得跟本市妇女一样时髦。大体上虽然不差,但在配件上就落伍,手袋鞋子式样都过时。 英念智嗫嚅许久,终于开口:“孩子叫什么名字?” “叫陶陶。”我答。 那太太问:“英陶?” “不,杨陶。” “之俊,我已知道是个女孩子,我能否见一见她?” “不。” 英念智很激动,“她也是我的孩子。” 我冷静地看着他,“五年前当你知道你不能生育的时候,她才开始是你的孩子。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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