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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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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日会议很有用很有建设性,皆大欢喜,大局已定,我们回去将做初步正式图则。 世球说:“头五年一定要赚回本来,跟着五年才有纯利,这十年后资产归回当地政府,最大敌人是时间。散会。” 我一定要到淮海中路去。 世球陪着我,在这条鼎鼎大名,从前是法租界的霞飞路上踱步。热气蒸上来,感觉很奇异,世球问我,有没有可能,他父亲同我母亲,于若干年前,亦在同一条路上散过步? 他说:“从前国泰大剧院在这条路上,父亲喜欢珍姐罗渣士,苦苦省下钱去看戏。他兄弟姐妹极多,而祖父是个小职员,半生住在宿舍里,他童年很困苦。” 叶伯伯的一生与我父亲刚相反。 “要不要买些什么?”他问我。 我摇摇头,我并没有在旅行期间购物的习惯,通常是一箱去,一箱回,看见人家什么都抓着买就十分诧异。 “我同你去吃刨冰。”世球说。 与他去到戈壁他也懂得玩的门槛,环境真的难不倒他。 菠萝刨冰既酸又甜,又有一股浓厚的香精味,不过含在嘴里过一会儿才吞,倒别有风味。 “回去吧。”世球笑,“我们还要吃晚饭。” 女同事们还是去购物了。 助手给我看她买的一串项链。真的美,全用绿宝石串成,珠玉纷陈,价钱公道,陶陶最喜欢这样的饰物,我见猎心喜,连忙问在什么地方买。但时间已晚,店铺已打烊。 幸亏助手取出另一条让给我,我才有点收获。 结构工程师找到一条丝披肩,流苏足有三十厘米长,结成网,每个结上有一颗黑色的玻璃碎米珠,东西是旧的,但仍然光鲜,一披在身上,整个人有神秘的艳光。 我说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衣物,赞不绝口,不过不像是中国东西。物主很高兴,告诉我,那是俄国人遗落在这里的,说不定是宫廷之物。 我不敢相信,诡秘的古国,无论拾起什么都有几十年历史,一张布一只花瓶都是古董,而且保存得那么好,奇异地流落在有缘人的手中。 还有人买到镶钻石的古董表,只有小指甲那么大,机器还很健全,只不知有没有鬼魂随着它。 我们这班蝗虫,走到哪里搜刮到哪里,总有法子作乐,满载而归,我慨叹地笑了。 深夜,世球说:“在这个古老的城市住久了,不知你是否会爱上我?” 我看他一眼,不出声。 第二天清晨我们上了飞机。 回到家,弟弟立刻找到我,我连行李都来不及收拾便赶往医院。 继母眼睛肿如核桃。 我同她说:“他脾气一直坏,架子一直大,你又不是不知道,凡事忍着点。” 她拉着我的手,“切片检查过了,是鼻咽癌。” 我头上轰的一声,如炸碎了玻璃球,水晶片飞溅至身体每一角落,都割在肉上,痛不可当。 啊,上主。 我握住继母的手,两人坐在医院走廊长凳上,作不了声。 过半晌,我撇下她去见医生。 医师很年轻,很和蔼,总是安慰病人家属:“对这个症候我们很有研究,已开始电疗,幸亏发现得早,有机会”等等,我没有听进去。 我去病房看父亲,他刚服了药。 他看见我只是落泪,他们已经告诉他了,这真是天地间最残忍的事。 他同我说:“我们明明是一对。” 我一时间没听懂。 “我们明明是一对,她是独女,我是独子,门当户对,可是叶成秋偏偏要拆散我们。” 我听明白后怵然而惊,他已经糊涂了,当中这几十年像是没有过,他永远不会原谅母亲。 “叶成秋是什么东西?”他不住地说,“他算什么东西?我杨家的三轮车夫还比他登样。” 我说:“是是,你休息一会儿,爸。”泪水滚滚而下。 护士前来替他注射。 “之俊,”父亲握着我的手,“之俊,做人没味道。” 我也不再顾忌,把头靠在床头上哭。 护士像是司空见惯,平静地同我说:“不要使他太激动,你请回吧。” 历史上所有的不快都涌上心头,我像个无助的孩子般,坐在病房外号淘大哭,怎么都忍不住。两个弟弟见我如此,也陪着落泪,继母用湿毛巾替我揩面,我发了一身汗。 抽噎着,忽然呕吐起来。 医生说“中暑了”,接着替我诊治。 我拿着药回家,面孔肿得似猪头,昏昏沉沉倒在床上。 过一会儿发觉母亲在推我:“之俊,之俊,脱了衣服再睡。” 我尖叫起来,“不要碰我。” “你别这个样子,人总会病的。” 我尖叫起来,“你巴不得他死,你巴不得他死。” 母亲把我推跌在床上,“你疯了,他死活还关我什么事,他另娶了老婆已经二十年,两个儿子都成年了。” 我才惊觉说错话,急痛归心,更加失去控制,嚎叫起来,“他潦倒一生,妈妈,他几时高兴过,太不公道了。” 母亲也哭,“他潦倒,难道我又什么时候得意过?” 这话也是真的,我只得把头埋在枕下尖叫。 “芬,你先出去。” 是叶伯伯的声音。 叶成秋轻轻移开被枕,用手拨开我头发,“之俊,三十多岁了,感情还这么冲动,对自己有什么好处?” 他坚定的声音极有安抚作用。 “伤害你母亲能减轻你心中痛苦?” “我不要你管。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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