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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三


  “他是有点怪,试想想,怀着另一个人的心脏生活。”

  “而且,听说每次都是女伴不忠。”

  “真可怜。”

  桌上食物一扫而空,同学也纷纷散去,简直是社会缩影。

  邓律师告辞之后,胡球收拾房间,抹桌面之际,看到刻着“九六年玫?明”字樣,這對少年戀人往後不知如何,十多年過去,滄海桑田,物是人非,當事人恐怕早已忘卻這件事。

  书架上也刻着“功课讨厌、生活讨厌、你也讨厌,我更讨厌”字样,简直是一首新诗。

  胡球腿伤渐愈,对宿舍却恋恋不舍,她喜欢它狭小脏乱,闹哄哄,整条走廊动静都一清二楚,一声喊,同学都会聚拢。

  生物课演讲厅一百数十人,讲师不认得她,她也几乎看不到讲师,她转课,到全校最少人的班上,才廿四个同学,冷门课是艺术系里“鉴证作品真伪”。

  颜女士知道了这样说:“一般家长觉得学有所用才是。”

  “你不是那种家长。”

  “家母当年说:‘你还在看星星月亮太阳?’像是话该饿死别向家中任何人求救的样子。”

  “毕业后我可到苏富比拍卖行工作。”

  “我不会阻挠你的兴趣。”

  “鉴证涉及许多科学原素,讲师一开始就说:‘鉴证只能指出伪作,不能肯定真迹。’”

  “说得好。”

  “像英画家康斯脱堡的云层,门外汉肉眼所见都知真伪,康氏笔触轻妙无人能及。”

  颜女士见那样高兴,只能微笑。

  同班同学一副未来艺术家模样,男女都长发,男生也梳一角辫子,围纱笼裙、穿人字拖鞋,已经够邋遢的大学生到了美术系更加去到另一层次。

  胡球一人干干净净清清爽爽,穿卡其裤白色长袖衬衫。胡球想,真是,谁也看不出她是囚犯之女,外表多么骗人。

  她独自坐角落。

  今日,讲师说到画布、颜料、框子、标签、历史,确实十六世纪真货,但画的本身却假,学生们笑不可抑。

  胡球轻轻说:“一天卖了三百个假,三年卖不出一个真。”

  身边男同学听见,侧头看她,该剎那把她认出,不禁微笑。

  这是班上唯一干净相的男生,可以仍然一脸胡髭,头发结一条马尾。

  有学生问:“为何历代均有人制作赝品?”

  另外有人答:“笨星,谋取暴利呀。”

  “又什么谓真,何物谓假,一幅画,只要看着赏心悦目,真同假,有什么分别?”

  讲师气结,“各位同学,这不是哲学课,这是美术鉴证。”

  胡球坐在角落微笑。

  讲师出示一小块青金石,“将之磨粉,可化为最美丽的蔚蓝,文艺复兴画作中圣母所穿袍子最佳选择,它重量与黄金同价。”

  “几时可以试用最新雷射透光机?”

  “那才是照妖镜。”

  “读完这个课程,我们都学会作假,哈哈哈哈哈哈。”

  下课,大家往茶餐厅喝冻饮。

  有人对胡球说:“你一言不发。”

  胡球抬头,看到一脸胡髭,不知怎地,她对这男生有好感。

  “我叫庄生,你不记得我了。”

  胡球凝视他,“不,我记得。”

  她忽然握住他的手,把他五指摊开,看他手掌,神色变得神秘、深邃、隐密,有点难以捉摸,然后展开笑容。

  “庄生,”胡球说:“那天,你没有留下姓名,我一直希望再次见你。”

  那叫庄生的年轻人十分高兴,“你认出我?”

  “当然,照我国习俗,女子被谁抱过,就得嫁谁,你如何逃得过。”

  庄生一听,没想到文秀小女生会讲这种笑话,意外之余,平日老三老四的他忽然脸红。

  胡球看在眼中,瞇起眼笑,要叫男生双耳烧红,毕竟难得。

  “你调到我们这一班来?”

  “一点也不后悔,多么有趣,急不及待希望用透射看到名画底部,画家犹疑改动之处。”

  “你纯为兴趣?”

  “学习当然是为兴趣,你呢?”

  “庄家自祖父起就经营一所小小画廊,父兄叔伯,全是员工;我不例外,将来也要周游列国替客户寻找美术品。”

  “我知道了,你家画廊叫‘生生不息’,十分著名。”

  “你好聪明。”

  胡球笑,“你是生生,不息是何人?”

  “我的弟弟,他叫稍息。”

  胡球羡慕,“好名字,有文化。”

  “腿好了吧?”

  “真没想到一扭之下拐足个多月,至今不敢跳跃。”

  说说笑笑,时间过得好快,一看手表,已经下午四时。什么,两个钟头过去?噫,怪不得他们都说一有异性好友时间会不经用,呵,要回宿舍了。

  只听庄生说:“讲师说翌年可带优异生往伦敦美术档案处参观全球名画转手记录。”

  “哗。”前景无限好的样子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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