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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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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身体何处不妥?” “年老器官自然衰退,人类命运如是。” 胡球惆怅。 直子来访,“向先生问候你,如有需要,请你告知。” 不知怎地,直子戴着墨镜不除。 “新居仍然宽大舒适宁静,你们母女一往天文馆,一到学校,交通也方便。” “本月二十一号金星凌日,错过这一次,要等百余年。” “你是近水楼台。” “不过人类仍然只看到自身眼下琐事:呵怎样可以减去五磅、英俊的阿王为什么久不来电、谁说小眉比我漂亮、几时才论到我升级呢等。” 直子微笑,“你凡事看得这样透澈是不行的。” “直子,这次多谢你捱义气。” 直子看着胡球额上伤疤,“我欠你一辈子。” 胡球笑,“我是男子就好了。” 这时直子缓缓脱下墨镜。 胡球一看,倒抽一口冷气,“嘿!” 这下子她看清楚了。 直子本来一双单眼脸妙目,此刻变得又圆又大,眼角有刀痕未愈,眼袋红肿,鼻梁高挺,鼻尖改窄,还有,适才不发觉,一并连下巴也削尖,两腮呈V形。 胡球大惊失态,“啊,直子,你换了一个人头!” 直子啼笑皆非,“嘘,嘘。” “你老板换心,你换脸。” 把直子往阳光下细看,蹬足,“直子,你本是美女,此刻变成妖怪。” 直子推开她,“谢谢你的赞美。” “啊直子,我可以看到一个个针孔,是什么叫你下此策,你对自己有何不满?你应先看心理医生──” 胡球正嗟叹,忽尔想起另一处,动手扯开直子衬衫,一看,胸前还绑着纱布及橡筋布,胡球惨叫。 “不,不!” 颜女士跑进房,“什么事?” 看到新直子,她也呆住,半晌作不得声,终于惊骇叹息:“呵,直子。” 直子若无其事,“我总算脱胎换骨,再世为人。” 胡球颓然,“我再也想不到你哪样讨厌自己。” 颜女士气结,“直子你以为这是自我增值?” “医生说半月内消肿,半年后完全看不出。” “看不出什么?你原来是韩裔?” 胡球坐倒在椅子,“To what ends? 打开杂志,全是千元一瓶五十ml的美白脸霜,要白到什么程度,像西人抑或僵尸?还有,高跟鞋到底要多高,睫毛又增多长?” 直子缓缓喝茶,“胡球,你长得好看,你不知别家苦处。” 颜女士摇摇头出房。 “我都不认得你了,我怎么与大胸脯拥抱呢?” “我不贪心,只是五百ml。” “我的天,向先生看到没有,你可有实时升职?” “胡球你知我近日十分失意。” “一些胡涂女情绪低落,用刀片割肉,以一种苦楚遮掩另一种痛苦,你又到家一些,整张脸割过,又补了胸部。” “你会习惯。” “直子,我一直视你为好友。” “男子看女子,与女子看女子不一样。” “归根究底,为着讨好肤浅鲁莽的他们。” “胡球你决定要生我气?” “不,永不。” 胡球忍不住拥抱直子,胸前虽大,但软软糯糯,像真度极高。 女佣在门外说:“直子小姐,做了你最喜欢的菜肉云吞。”看到直子的脸,唬住,连忙退后。 直子微笑,“都怕我。” 颜女士只得说:“怎么会,我们也崇敬大胸女。” 大家都笑起来。 直子走后,颜女士摇头,“本来多好看的稚气扁圆脸。” “也许直子也有道理,社会审美眼光一致:年轻、娇嗲、长发、大眼、小嘴、三围分明;直子自觉吃亏,故入俗流。” “你怎么看?” “我千度近视,看不到人,人亦不看我。” “可怜的胡球。” 隔一会问:“可有想念父亲?” “是从前那个下班准时回家教功课的父亲。” “他曾帮你做地球各层模型。” “是呀,地心做太大,扣一分。” 人会变得这样子。 颜女士宽宏大量,“只要他开心就好。” 胡球却说:“我希望他一家睡不着吃不落──两个婴儿除外。”十分忿慨。 “那是因为你还年轻。” 不一样了,走在路上完全不同,途人不管男女老幼都朝直子瞪着看。 在快餐店买杯咖啡都吸引无数目光,是那高耸胸脯抑或不合比例大眼,不得而知,连十多岁小男生都借故坐在邻桌悄悄注目。 不久之前遭人欺骗伤害的直子忽然得到补偿。 胡球轻轻说:“下次不再与你外出,太抢镜头。” 直子浅浅笑,胡球希望不要有旁观者着迷昏倒。 她在手术桌上整整六个半小时,真是巾帼,并无人陪,一个人慷慨就义,签下生死状,手术后休息一日,自己出院叫车回家休息,连看护都表示佩服。 接着,一个星期之后,上班、访友。 旁人开头讶异、好奇、议论,三天之后,又说别的题材,“整年只讲你一人?你倒想”,直子这样冷笑。 隔一阵子同事们习以为常,最新话题是“见过向先生最新女友没有?是舞蹈家。什么舞?肚皮舞也许,哈哈哈”。 向明就是喜欢那样的女子。 上司含蓄劝他小心,他微笑答:“我知道怎么做,不会再犯。” 他告诉直子:“我想见见胡球小朋友,你帮我约。” 胡球问:“连妈妈一起?” “只你一人,在办公室小型图书馆,公众地方,下午四时。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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