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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不妨,女家有妆奁,爱嫁谁都行。”

  胡球微笑。

  胡太太纳罕,“咦,你又怎么看?”

  胡球低声说:“他不会回来。”

  “什么?”

  “他不稀罕晴朗的妆奁。”

  “你怎么知道?”

  “毋须占卜、算命、求签,只需把不可能成分剔除,余下便是真相。”

  “你是小孩,目光清澄,你说说看。”

  “年轻人虽然没有露出不耐烦样子,但明显心不在焉。他双眼看牢自己双手,或是鞋子,要不,调校手表,他腕表有两个针盘,一个拨在美国东部时间。他心已经飞出,他老早准备做逃兵。”

  胡太太睁大双眼,不置信十三岁女儿可以在短短时间看到那么多讯息。

  “我还以为他羞涩含蓄,算是难得。”

  “不,不,那是晴朗表姐,男生有点表现欲,你看他那双打金属钉的时髦牛津鞋子就知。”

  胡太太怔半晌,“那,晴朗怎么办?”

  “咄,朗表姐很快会找到爱她多过爱前途的人。”

  “晴朗会快乐吗?”

  “有妆奁的女子都会快乐,妈妈你会把房子留给我否?”

  “啊,那是一定的事。”

  胡先生下班知道此事,“神经病,小小年纪,预言推测将来,古怪不堪,叫她多出去走走,免得胡思乱想。”

  “思潮澎湃可以做写作人。”

  “胡夫人,无论哪一行职业,蓝领白领、用心或用力、科学或艺术,都需要极度毅力,胡球性格散漫淘气,你别憧憬什么了。”

  “嘿,这是什么话?”

  不过,小小胡球的猜测居然正确。她晴朗表姐那已论及婚嫁的男友去到美国,只来过一则电邮,之后,无论怎样,都推功课忙,半工读没时间想其它。

  晴朗黯然,“我不是笨人,他应说明白。”

  “他没有勇气,只好待其默默消失。”

  晴朗看着表妹清澈双目,“你知道还真不少,球球你聪敏过人,能像你就好了,必不吃亏。”

  胡球按住她手,“心静,少话,坐远些,看仔细,都会猜到会发生什么事。还有,若果我是当事人,或许比你更胡涂。”

  “听,听,廿三岁的我处处不及十三岁的你。”

  胡球刚想安慰几句,表姐的电话响起,她轻轻说:“是启聪?我在表妹家,不想出来,心情欠佳……”侧着身子,足足说上十分钟。

  之后,心情好多了,向胡太太借件披肩,有黄色小跑车在楼下接她。

  胡太太问:“什么车子?模样古怪。”

  胡球在窗口看一眼,“这是一辆标加蒂。”

  “啊,你又知道,比起费拉利如何?”

  “因为知的人尚算不多,更加高贵。”

  “你好像都有数。”

  “因为我是年轻人,知道时髦事,我不必理会衣食住行、柴米油盐,大把空闲。”

  到了夏季,天气明媚,女学生校服雪白,每个少女都像一朵小小栀子花。

  碰巧该日胡太太来迟,邻校男学生迎上,搭讪说:“你大概未乘过公共交通工具吧?”

  胡球不去理睬。

  “我叫景唐,做你邻校同学已有三年,胡球,但是你从不看我。”

  到底是少女,胡球忍不住看他一眼,原来是如此英轩的混血少年,她别转头。

  他给她一只信封,“这是我的简历,附着通讯号码,有空请看一看。”

  胡球伸手接住。

  这时,胡家车子到了。

  驾车的是胡先生司机,“胡太有事,叫我来接。”

  “什么急事?”

  司机也说不上来。

  不久胡太太回来,脸色煞白,一言不发,坐一角喝啤酒。

  胡球那“把所有无关之事删却,余下便是真相”理论又派上用场。

  母亲不会为生活费用烦恼,故此生气与钱银无关;只得一个女儿,乖乖在家,亦不是气恼因由;那么,当然是为着丈夫胡先生了。

  父亲出了什么事?

  胡球再加以剔除:并非交通意外,也不是疾病,那么是──

  胡球缓缓走近。

  母亲握住她手,忽然垂泪。

  胡球故意扯远,说不相干话题:“高班同学卓琳追求者众,男生都喜欢她,将来到三十岁,她一定有若干甜蜜回忆。”

  对少女来说,三十是人生极限,即是说,三十之后,没有生命。

  “我就没有啦,”胡球遗憾,“妈妈,医生说人脑前端,有一个神秘区域,叫二十五区,青少年冲动愚昧,皆因该区发育未全──”

  母亲却说:“球球,我有点疲乏,要眠一眠。”

  胡球无奈,只得看着母亲寂寥背影。

  有什么办法可以叫胡妈高兴?想半晌,妈老催她温习功课,也许可以一试。

  胡球打开功课,发觉有一则作文欠了良久,再不交要扣十个巴仙,就动手做这篇吧。

  她的数理化没有问题,读一次可获七十分,但中英文语言却叫她头晕,尤其是“读黄粱梦故事,以白话文重写一遍,并指出喻意”。这种功课,根本不知如何下手。

  忽然想到景唐同学交上履历。

  她打开一看,文字之上附有他泳照,一身好肌肉,胡球掩嘴笑。

  啊,据他所述,十科全能,国文尤其优秀。奇怪,一个混血儿中文比她好,胡球有点惭愧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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