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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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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连忙走回酒店接待处,向服务员要一只信封,写上“请交刘大畏先生”,然后取出她的记事本,撕下其中一页,折叠好入信壳,封实,又加写上她的地址电话,再三叮嘱服务员,如果刘大畏来找,就把它交给他,不然,就邮寄到加拿大。 “萼生!” 母亲大人到了。 岑仁芝铁青着脸,伸手抓住女儿手臂,似动了真气,瞪着眼,“你还不打算走?” 萼生当然知道事情轻重,只得忍气吞声跟在母亲身后,匆匆离开酒店。 车上已坐着关氏夫妇以及关世清,因为司机就在前座,往飞机场途中,没有人说话。 这次萼生坐在母亲的隔壁,看得真切,老妈脸上的粉搽得厚厚,可是掩不住倦容,她虽然闭着眼睛假寝,但是眼皮不住跳动,显得心情无限紧张。 萼生也闭起双目,回忆记事本撕下一页所写的句子,她记得她这么说:“人不用吃得最好,穿得最好,住得最好,生活中最快乐因素是自由自在,一个国家也不用发展到最繁华先进,最重要是它是一个自由的国度。” 一个月前,她会觉得这番话肉麻,但是此刻,她是由衷的。 一路上,萼生不住地回头张望,她希望看到一辆小小的吉甫车,可惜它影踪全无。 该死的刘大畏,不辞而别。 好不容易到达飞机场,他们一抬头,居然在候机室看见红布横额,欢送岑仁芝,记者与众人看见他们出现,一涌而上。 萼生心中陪叫一声苦也。 连忙留意母亲神色,果然,连岑仁芝有点发呆,双目露出“你们有完没完”的神色来,不过刹那间她又满脸笑容,踌躇满志地迎上去。 萼生终于看到一张熟面孔,“史蒂文生。” “快来办登机手续。”史蒂文生朝他们招手。 萼生一行人便留下岑仁芝与那班人逐个话别握手。 行李逐件入仓,划妥座位,岑仁芝才匆匆赶来,身后还跟着岑仁吉夫妇。 史蒂文生紧紧与萼生拥抱,“来日方长,我们必有机会再见。”患难之交,与众不同。 但是萼生再也没有看见刘大畏。 岑仁芝紧紧握住女儿的手上了飞机。 班机因故迟开廿分钟,岑仁芝不住问侍应生何故,萼生不出声,她到这个时候,已充分明白到,母亲的宽容自若,完全是装出来的,母亲的恐惧,也许比他们在座任何人都要大,不然的话,她额角为何冒出亮晶晶的汗珠来,岑仁芝像是怕飞机因故开不了。 飞机引擎咆吼, 铁鸟终于离开了陈萼生的出生地,母女俩同时放肆地太息一声。 萼生又生警惕,慢着,要过多久才能飞出领空?她看老妈一眼,立刻知道母女一样心思,萼生不由得苦笑,接着内心真的感到好笑,天下居然有怕生父生母的孩子,多么悲凉,萼生就是有这种感觉:离开母土越远,她竟然越觉安乐。 她再想得到母亲的认同,发觉老妈已经睡着。 呵可怕,母亲一脸疲肉全挂下来,额角眼角嘴角,无一不朝下弯,形成一个个倒转的U字,脂粉的颜色统统褪清,她脸色一如黄蜡。 岑仁芝似油尽灯枯,她的精力已在这几天里消耗殆尽。 萼生又苦笑,一个令人这样累的地方还会是好地方吗。 萼生拾起母亲的手,将之贴在脸边,“妈妈……”未语,感激之泪先流下来。 岑仁芝听见了,乏力地牵牵嘴,“干什么?” “以后我一定听你话。” “唉,下半生里,这句话我听最多,另外一句是你老爸说的:‘我已经在戒烟了’,罢罢罢,人到无求品自高,由得你们陈氏宗亲自生自灭,我就自在逍遥。” 一听母亲如此诙谐,萼生破涕为笑。 岑仁芝说下去:“你不必难过,我不枉此行,你亲眼见到那阵仗,市长、部长、组长、统统出来欢迎我,再三标榜肯定我地位。” “你在乎吗?” “嘿,女儿,你年幼无知,崇惧权势是人之天性,很多时,只要有一个干部兴之所至,随意叫人传下话来,说是读过谁谁谁的作品,那个谁谁谁,就立刻感恩图报,膝头放软,不待看到盛大欢迎场面就高呼皇恩浩荡了。” 萼生低下头来,是有这种人的,她不是没见过,学校里,任何一家机构,朋友之间总有人爱借权贵之力而结果受权贵利用。 “他们为我付出的代价不低了。”岑仁芝笑笑。 萼生接上去:“仁屏阿姨能搬回市区住才令人宽慰。” “真奇怪是不是,那屋子明明是她所有,将它取走,日后再还给她,就成为德政。” 人明明天生自由,将之轻率无理逮捕,日后释放,也变成宽宏大量的恩惠。 啊萼生无言。 岑仁芝轻轻说:“女儿,现在你已知道我从不回归的原因。” “可是你破了例。”萼生惋惜。 “也许再多关几天,世清也终究会获得释放,可是在这种时刻放弃原则,也是不适当的。” 可是阿关还声讨陈萼生,丝毫不知陈家母女苦心。 “一回到家,我还得写一连串歌功颂德的文章发表呢。” “不必了,妈妈管它呢,食言算了。” “那怎么行,这是条款之一。” “哎唷,但凡应允过的事都得实行,世上人早已全体累死,还有活人?”萼生着急。 岑仁芝很惋惜,“终于还是同他们搭上了关系,可见瓜儿离不开秧。” 萼生顿足。 “子和明年出来。你替他找间学校。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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