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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一


  “仍住你外公的老房子里。”

  “是怎么一回事?”萼生又诧异又欢喜。

  阿姨微笑,“因你母亲闲闲一句话,她说:“我妹妹竟住乡间,说起来顶委曲的”,上头把公寓收回环我。”

  萼生张大了嘴,母亲的话竟这么有力!

  “大姐始终没忘记我。”阿姨声音轻轻。

  萼生亦感到快慰,只是“午昌表弟呢?”

  “他已经适应乡间生活,不愿进城,我随得他去。”

  萼生点点头,人各有志,自由最重要。

  “他一对大手,一对大脚,走在城里,怪突兀的。”阿姨停一停,“他乡间有了女朋友。”

  萼生问:“阿姨,以后你要不要每年算分数?”

  “身为岑仁芝之妹是我的总分。”阿姨笑。

  与她们同桌客人并不知道这两位妇人是什么人,只当是名不见经传的行家,缄默一会儿,忍不住纷纷发表起意见来。

  “没想到小资产阶级情调的作者地位也可抬至如许崇高!”酸溜溜。

  “人家一直有群众基础你晓得吗,她写一句好过我同你写一百句,她闲闲一段宣传好过你我打锣敲鼓,这叫做各有前因莫羡人,来喝一杯。”

  萼生一点都不介意,人人有权发表意见,那才叫做好呢。

  这时岑仁芝已走到台上,由主人家陪着一字排开祝酒。

  她发表了不长不短的演说,这一两天里,她所见到的建设,美仑美奂,走在时代的尖端,无与伦比,伟大透顶……她所遇见的人,个个谦谦君子,好好先生,和气朴实……奉承得去到顶点。

  萼生开头只觉混身爬满鸡皮疙瘩,后来转念,管它呢,只要能帮到阿姨,只要能救到关世清,还不愧是好交易。

  她内心忽然澄明,碧清一片,恍然大悟,不由得微微一笑。

  抬起头,才发觉仁屏阿姨也正看看她笑。

  席间人却不以为然,“这样的话,谁不会说,我发表过不知多少次。”

  “你说有什么用?”满堂哄笑,“你领着作家协会发放的津贴,说得再好也是份内事!怎么同岑仁芝比?人家说好,是我们的面子。”

  讲到这里,见岑仁屏与陈萼生两个生面人久不搭腔,不禁起了疑心,因问:“两位代表哪个单位?”

  就在这个时候,行人过来请岑仁屏与陈萼生,“两位无论如何要坐到首席去。”

  萼生只得挽起阿姨的手站起来。

  只见母亲身边已经腾出两张空椅子,不如是什么人终于被淘汰出局,萼生刚刚坐在舅母身边,舅母当着所有人的面就摇动萼生的手表示亲热。

  大厅中起码摆着十桌酒席,萼生一时没看到刘大畏坐在什么地方。

  每上一道菜,岑仁芝就举杯祝贺,必有一个名堂,妙语如珠,把官同民娱乐得什么似的,酒量又宏,人敬她,她敬人,不亦乐乎。

  真人不露相,萼生第一次发觉母亲这样吃得开,简直象个白相人,江湖客,原来一直以来,她非不能也,乃不为也。

  叫性格单纯的父亲看见,一定吓得跳起来。

  一顿饭吃了很久很久,有人欢喜,有人愁,岑仁吉教授一家直吃得红光满面,陈萼生越吃越闷,珍肴百味,不知其味,难以下咽。

  好不容易捱到散席,岑仁芝把亲眷们拉在一块儿送客。萼生听得母亲与文化部长说,“没想到国家这样重视文艺工作者。”

  萼生不敢细视母亲的面孔,只怕她感情逼真到双眼中闪着泪光。

  姜是老的辣。

  岑仁芝又说:“今晚这般盛况,对一个写作人来说,是至大荣誉。”

  部长只是握住岑仁芝的手笑。

  宴会终于散了。

  岑仁吉教授还想送大姐一程,可是专车早已驶到,载走了岑仁芝。

  岑仁吉于是退而求其次,问二姐,“我送你吧。”

  谁知舅母清醒得快,立刻说一句,“二姐住那么远,你明天不用上班?”

  岑仁吉便噤了声,虽然另外有情人,在这种事上,他还是挺尊重妻子。

  好一个岑仁屏,只笑笑说:“大姐已替我安排妥当。”

  果然,另一辆黑色豪华大房车驶过来停在她跟前。

  萼生过去话别。

  仁屏阿姨握住她的手说;“事情一解决速速回家。”

  萼生拚命点头。

  有话也不宜多说,阿姨上车走了。

  舅母塔讪道;“萼生你还是住在原来的酒店里吧。”

  萼生的舌头忽然懒上加懒,不愿开口,幸亏这个时候,刘大畏神出鬼没地驾到,萼生便一声不响的上了车。

  她彷佛还听到舅母自鼻子里哼出来,“多骄傲!”

  “算了,”岑仁吉安抚妻子,“大姐不是已经答应替子和想办法了吗。”

  舅母这才说,“没想到岑仁芝去加国十多年,还有这样大的影响力。”不是不佩服

  “上头现要抬举这一类人,有什么办法。”

  萼生在吉普车中搓揉酸软的脖子,“你坐在什么地方,有没有饮宴,我找不到你。”

  刘大畏说。“我倒把你看得一清二楚。”

  “可不是,一直以来,我在明,你在暗。”

  刘大畏知她心中气苦,故意讽刺,不以为忤。

  他说:“一整个晚上黑口黑面,像谁欠你三百两似,表现差劲。”

  “你以为人人是岑仁芝?莫被惯坏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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