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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八


  “那又怎么样?多认识一个有护照的朋友,多一条路,说不定哪一日就出去了。”

  “你急急想到哪里去?”

  “美国、澳大利亚、日本、加拿大,什么地方都好。”

  “为什么要这切离开自己的乡土?”

  话才出口,陈萼生便知差矣,果然,傅小欣指着她冷笑连连,“你哪里有资格问我这句话,你一早已经出走,你只不过是运气好,千万不要以为你品格比我高贵。”

  傅小欣打开手上塑胶手袋,取出化妆袋,扔到萼生面前,“还你!”

  果然是萼生失去的化妆袋。

  傅小欣跟着站起来走了。

  这一次,萼生没有再阻止她。

  轻轻拉开化妆袋拉链,萼生发觉她的粉盒,她的唇膏,她的胭脂,她的香水统统都在。

  她的香水!

  那难闻刺鼻的味道原来是陈萼生惯用的香氛茶玫。

  想都想不到。

  人的偏见有多重,在自己身上,是馨香,在他人身上,即是俗臭。

  萼生想找个地洞钻下去。

  半晌,女侍拿来账单,“小姐,我们打烊了。”

  萼生这才回房间去。

  她打开笔记本子,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,这才发觉一支铅笔不是夹在原来的第三页纸上,

  萼生抬起头,有人进来过。

  可能只是清洁工人,移动本子,铅笔滚跌出来。也有可能是别的人,专门来看她在本子上写些什么。

  萼生自问光明正大,没有见不得人的事,但始终一举一动,被人在暗地里盯着,使她寒毛凛凛。

  中学时有一位女同学经常离家出走,被视为问题少年。萼生与她谈过,原来她弃家的理由最简单不过:她受不了一个老是查她私隐的母亲。

  那个古怪的妇人不住拆看女儿的信,偷听女儿的电话,跟看女儿后边看她同谁上街,最后,查看女儿的内衣裤。

  到今日,萼生对那位同学的同情不变:的确应该出走。

  萼生想回家。

  她这样感慨地写;思想越落后,越是缺乏自信的家长,越是要控制子女,孩子们本身没有生命,一切来自父母,故需不住谢恩。

  家庭中充满法例,对或错,均需遵守,不容商榷、更改、翻案,子女动辄得罪,所以都想离开,于是又关上大门,实施禁足,情愿虐杀在家,不准逃出生天。

  写完,觉得有点犹疑,将虐杀改为禁固。想想又擦掉,改回原来的那两个字。

  她母亲说得好,不能照自己的心意写,那还不如不写。

  像一切年轻人,萼生不常常与父母有相同意见,这次可是例外,母亲讲得再正确没有。

  不要说是为某种目的对某事某人歌功颂德了,萼生连广告撰稿员都不肯做:隐恶扬善?为什么阴暗面一字不提,是何居心?

  萼生合上笔记本子,谁要看就看吧,她豁出去了。

  象小学生写周记,有两种笔法,一种专门报喜不报忧,讨老师欢心。另一种直言不讳,尽数班房内黑暗事。

  陈萼生是后者。

  第二天一早,她在咖啡室吃美式早餐,一只煎蛋的黄散了,萼生想叫侍者拿回去换,不如凭地,忽然想起阿姨砖屋门口那两只散步的白毛红冠力康鸡。

  不要太挑剔了吧。

  她很满足的把鸡蛋放在面包上头,切碎了,吃下去。

  有人在她身边说:“用刀叉用得这么好,可见真是个外国人。”

  萼生知道是小刘来了。

  “今天到什么地方去?”他问。

  “到大学找舅舅,他会介绍几位同学给我认识,我们谈谈广泛问题。”

  萼生看到小刘嘴角有一丝讪笑的意味。

  她补充说,“我还没告诉你我此行目的呢。”

  “我早知道。”

  “啊,说来听听。”

  “想尽量在十天八天内了解本市。”

  “说得对。”萼生很高兴她从未低估刘大良的智能。

  女侍把早报送到他们桌子上。

  大字标题是“北京利用外资十四亿美元,划出工业用地供外商开发。”

  全部都是好新闻,不停的建设,不住的扩张。

  “你用过了早餐了呜?”

  刘大畏没想到他会说漏嘴:“我吃过烧饼豆浆。”

  陈萼生的双目发亮,“嗄,哪里有得吃?带我去,我通世界打听,酒店服务员有些连粢饭是什么都没听说过。”

  刘大畏支吾,“改天吧。”

  萼生问:“你倒底住在哪里,你那头仿佛很精采。”

  “找们要出发了。”

  “老刘,带我去看本市的阴暗面,我加倍给你车资。”

  小刘忽然凝视她,“你还没有发现本市的阴暗面?”

  萼生一呆。

  “仰或,你想看的是贫穷、落后、愚昧、外国人眼中的东方,廿一世纪的黑暗之都?”

  他的语气不善,又开始护短。

  “不要将事情私人化,老刘,你应知我并无恶意。”

  可是将车子驶上大学的整整半小时,小刘未有再开口。

  萼生没想到这个性格突出的司机会老给她碰软钉子。

  是她不对!她触犯了人家的民族自尊心。

  即使每个年轻人都想往外跑,她肯定有两个人一定会留在本土:刘大畏与表弟蒋午昌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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