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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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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刘对她笑笑,“我明天来看你。” 外籍医生在廿分钟后赶到,和蔼可亲,笑道,“我们好似患了敏感症呢。” 萼生照过镜子,面孔已经红肿得同猪头一样。 她急得淌下泪来。 “别怕别怕,我能看看你的护照吗?” 再看要烂了,萼生取出小册子给医生过目。 “加拿大人,好极了,我们是同乡。”医生笑,这才开始替萼生检查身体。 萼生疑窦顿生,“你只替加籍公民看病?” “对。” “当地人呢,看当地医生?这么怪。” “当地医生不足,我们应聘来工作,酬劳十分理想,陈小姐,请伸出舌头。” “医生都到哪里去了?” “你没听过本市在九三九四年的著名移民潮?”医生诧异。 萼生不语。 “肿块过两天就会褪掉,我给你服食镇静剂,希望你稍安毋躁,还有,城市人还是留在城市观光的好。”医生笑着离去。 萼生倒在床上,忽然想起家来。 母亲们许有母亲们的道理,孩子们非要到吃了苦,才会知道,平日只觉她们只会千方百计阻扰扫兴泼冷水。 萼生叹息一声,药力发作,在轻柔的弹簧床上睡着了。 第二天早上,萼生接到男友关世清的电话,她一边取小镜子照面孔,一边说:“我也想念你。”看到肿块比昨日更红更专,气得眼泪情不自禁淌下。 那头关世清听得女友饮泣,深深震荡。啊!原来她爱他。“萼生,萼生,你要我来?” “不,不。” “我立刻去办手续。” “不,你听我说——”这傻小子。 “为汁么要压抑自己的感情,为什么不敢抒发出来?过十年八年,青春一逝,机会不再,一定后悔。萼生,我知道该怎么做。”关世清竟挂断了电话。 “喂,喂!” 萼生也不再去理他,自顾自下床梳洗叫早餐换衣服。 旋开水龙头,伸手接着冷热水,才懂得感激现代生活。 有人敲她的房门。 “谁?”她扬声,千万不要是旅游协会人马,她今日没有精力聊天。 “刘大畏。” 萼生一急,顺手抓一方纱头巾,蒙在头上,才去开门。 险些儿不认得刘大畏,为了方便出入酒店,他修饰过了,头发往后梳,露出一张开朗的长方脸,短袖衬衫与长裤均十分整洁,脚上是双新球鞋。 “还没有好?”又说:“哗,一个人住双人大房。” 萼生烦恼,“似个大麻疯。” 纱巾是黑色的,印着一只只蝴蝶,小刘依稀可看到萼生五官,感觉奇突,似蝴蝶停在她脸上。 “我给你带来了黄糖生姜汤,这是我家土方,一喝风疹就好,你要是不敢喝呢,我也不怪你。”他取出一只保暖壶放桌子上。 萼生一向把所有土方当巫道,可是今天想法完全不同,她打开壶盖,一口气骨朵骨朵,把姜汤喝光,土方洋方,治得好病的均是良方。 小刘十分高兴。 早餐来了,他一贯谗嘴地看银盘上的食物。 萼生微笑,“我只要咖啡,余的请你。” 她说话的时候,口气喷在纱巾上,它便扬一扬,小刘很喜欢看,又不好意思盯着瞧,故低头大嚼。 “有没有后悔?”他老气横秋地问她。 “才没有。”斗嘴硬。 小刘看看她,“你今天不出去了吧?” 萼生气馁,“打败仗,无话可说。” 他忽然要求;“你把盖头掀开我瞧瞧。” 不知恁地!萼生居然驯服地掀开纱巾。 只听得小刘松口气,“好多了,立刻见功。” 萼生取过镜子,说也奇怪,只见脸上累累肿块已经渐渐平复,她不由得重重吁出一口气。 小刘说:“你休息吧。” 她叫住他,“明早我要用车。” “十点正,我在大门口等。” 萼生感激他,想给他小费,不知恁地,出不了手,稍一迟疑,刘大畏已经出门去,这时候,她才想起,她还欠他昨天的车资。 静下来,萼生打开日记,她这样写:书店内陈列出售的书全已经过洗涤检查,总算偿了一些人的心愿,一直以来,有人都认为政府应当管制书报杂志,以免造成太杂太乱局面,什么才是对青少年有不良影响毫无价值的书刊?现在好了,统统禁掉,连自以为廉洁严肃得可以过关的作者也一并遭到牺牲…… 本来应当受市场淘汰的印刷品此刻由上头控制,变成毫无选择余地,选择就是自由,人们已经失去阅读的自由。 萼生掷下笔。 过一会儿,她又写:短短十天访问,时间已不敷用,我竟患敏感症,被逼躲在酒店房内,太悲哀了,怎么告诉上司,如何向他交待? 扭开电视机,刚刚听到新闻报告:“广深珠公路六十亿融资,计划以美元贷款为主……” 萼生又写:这个都会似一个国家的Facade,装修得美奂美仑的座牌楼,可是后边是什么?一座空阁,海市蜃楼?真的要了解真相,恐伯要住上一年半载。 现在浮光掠影,把见闻写出,恐怕幼稚不堪,惹人耻笑。 萼生的一支笔从来未试过有这么重。 访问报告完毕,电视台上播放着政府讯息:维持香江整洁、市民最后报税期限、以及最新天气报告、交通情况。 接着是剧情平庸一般的连续肥皂剧。 萼生不相信就得这些蹩脚节目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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