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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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车子朝山上驶去。 舅母一路介绍:“街名屋名都没有大改,当然,用外国人命名的那些势不能沿用,其余照旧,皇后道公主道改作人民路也是很应该的。” 萼生不出声。 “同你的记忆有点出入吧。”舅母看看她笑了。 萼生不知道怎么形容才好。 她离开的那年是一九九二,十二岁,对这个城市有非常完整的记忆。 她记得它嘈吵,挤逼、忙乱,市民平常生活也十分紧张,看电影、听演唱会都似打冲锋,动作稍慢,会被母亲催“快点快点,怎么姓陈的事事都慢半拍”,人人额角都聚着亮晶晶的汗,有一两个地区,行人如过江之鲫,肩膀擦肩膀那样过,就在移民前一两个星期,萼生约同学在那里吃冰,遇见官兵捉强盗,满街追,枪声卜卜,萼生如置身警匪电影现场,也不晓得怕,躲在冰室半日不敢出去,然后看到军装警察整队操过…… 是一个藏污纳垢的大都会,黑白两极泾渭分明,有情有义,有血有泪,光明一面造就无数人材奇迹。 舅母的声音:“没想到本市还可以精益求精吧。” 现在是不同了,不觉恬静,但感肃穆。 舅男开口:“你让萼生休息一会儿,到家坐好才说。” 舅家在半山宿舍。 表弟子和迎出来,萼生愕然,印象中他应当只是中童,可是真人已经接近一八〇公分高,穿运动服与球鞋,上下打量表姐,神情略见嚣张不驯,萼生天性敏感,观察力特强,颇觉该名少年不好相与,幸亏只是过客,她不动声色坐下。 “子和今年十入岁,”舅母笑着褒奖儿子,“功课还不错,明年升大学。” 萼生想起来,“与仁屏阿姨的儿子同年吧。” 舅母本来在笑,一听到这个亲戚的名字,马上噤声,根本不愿置评,过一会儿,顾左右而言他。 萼生识趣,他们与仁屏有龃龉,两家不和。 “去,子和,同表姐参观你的书房。”舅母象是对这个家十分自豪。 子和邀表姐坐下,马上问:“加拿大是否一个美丽的国家?”急不及待。 萼生想一想,点点头。 子和艳羡道,“我看过许多画册,十分向住西方生活。” 萼生对小表弟笑笑,“有空请来观光,我招呼你。” “真的?”子和露出狂热的目光,“只可惜申请不易。” 萼生不清楚他们的规矩,故不言语。 “表姐你真幸运,在你们那里,每个天才都可以充分发挥,社会富庶,予取予携。” 萼生睁大双眼,“你听谁说的?” 子和愕然,“资料告诉我的,资本主义社会应有尽有,资源无穷,取之不尽。” “你在说香格里拉抑或是仙乐都。”萼生笑出来,“我念四年大学,还靠半工读,天天下课在一间中文报馆做练习生,按钟头算人工,每月加币四百大元。” 子和一怔,偏偏嘴,随即笑起来,“表姐真会说笑。” 什么说笑,千真万确。 子和何处听来的天方夜谭,不实不尽。 舅母进来看见笑眯眯,“我早知道你们姐弟俩谈得来。” 一会儿舅舅也走进书房, “你母亲好吗?” “很想念家人。”萼生赔笑。 舅妈忽然叹口气,眼睛瞄着丈夫,又看看外甥,“你妈呀!真是个怪人。你外婆故世,她都没有回来。”尾音拖得长长的。 因是事实,萼生无法争辩,只觉这舅母好厉害。 舅父连忙叉开话题,“萼生这次来还打算见谁?” “仁屏阿姨。” 又惹来一阵沉默。 过一会儿舅舅才说:“她住罗湖那一头。”声音轻轻。 “没关系,过两日我去找她。” 接着萼生参观了岑教授的整间宿舍,只觉设备齐全先进,应有尽有。 稍后萼生闲闲问子和,“你们同仁屏阿姨不常见面?” 子和倒底小,不防什么,使顺口答:“她住乡下。” “嫌市区吵吗?” 子和有点诧异,看看表姐,“不,她不够分,没有资格住城市,前年被贬到乡间务农。” 萼生耳畔嗡地一声,什么,计分?有这种制度? 她拾起头来。 她拾起头来。 舅父咳嗽一声。 萼生失声,“舅舅请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。” 岑仁吉沉吟一下,想一想,笑着,“资本主义社会不是也有卫星城市吗?市中心地产价格高企,一般市民负担不起,便渐渐往两侧迁徙,发展边陲地区……”岑教授的声音有点干。 萼生可不接受这个理论,“我们是自愿的,我们可不受制度编排控制。” 岑仁吉干笑一声,“萼生你太天真,商业社会中一切均受经济原则无形巨手控制。” 萼生拚命摇头,“不,不是这样的。” 舅母此时忧形于色,“教授,我们是否一定要讨论这个问题?” 萼生受到极大震荡,口齿发滞,“对,资本主义社会中,收入差的家庭可能会受到影响。” 舅父打断她,“萼生,公平点,什么叫做可能!贫民窟,如何形成,贫穷线怎样界定?你是新闻科的高材生,你应当有答案。” 萼生却不气绥,“我们的穷人有机会翻身,随时白手兴家,因为机会均等。” 岑仁吉教授耐心解释:“本市的评分制度亦每年从新审核,分数一旦合格,马上可以升级。” 舅母这次真正急了,“教授,萼生刚到,她一时间没有办法明白这个制度的优点。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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