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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上个月搬到浅水湾了。”

  “那敢情好。”

  “过得去。”经济实惠的祝志新露出一丝笑。

  祖斐再也想不到有什么话要说,搜索枯肠,终于问:“太太好吗?”

  志新没有回答她,反而说:“祖斐,当时为什么坚持与我解除婚约?”

  祖斐愕然。

  都隔了那么多年,叫她怎么回答。

  “你知道我一直关怀你,祖斐,现在你落得孑然一人,真叫我心痛。”他提高了声音。

  祖斐连忙左右看一看,怕有人在旁听到窃笑。

  没想到祝志新这样的老实人也会心血来潮戏剧化起来。

  “我不该放弃你。”志新很激动。

  “没关系,志新,不是你的错,我们一直是好朋友,”祖斐急忙安抚他,“永远做好兄弟,你看,沈培来了,别叫她笑话。”

  志新抬起头来,“沈培一直知道我们的事。”

  祖斐即刻顾左右而言他,“沈培,这里。”她扬手。

  早就完了。

  志新不明白,他大概一直以为她不结婚是为着他的缘故,因为没有人好过他。

  他有一分歉意,渐渐变质,成为妄想,那一点点自大逐步扩散到今日模样,他坚持要对祖斐负责,他非关怀她不可。

  沈培坚持要祖斐吃得丰富一点,囡为星期二午后她就得停止进食。

  志新凝视祖斐,近年她异常消瘦,轮廓分明,大眼睛敏感秀丽而略见彷徨,更有份楚楚气质。

  怎么会答应她解除婚约的?

  志新知道后来她又订过一次婚,对象是个肤浅浮滑把吃喝玩乐放在第一位的家伙,根本配不上她。

  听说她主动结束这一段关系。

  “——志新。”沈培叫他。

  他自往事中惊醒,回到现实世界,“哦,什么事?”

  “祖斐出院我们替她庆祝如何,把太太也请出来。”

  祖斐连忙说:“到时再说,真怕打扰大家。”

  “祖斐忙着表演低调,当心压抑过度。”沈培笑。

  志新实牙实齿地说:“我一定抽空来看你。”

  但说完这句话,随即抬起手腕看时间,他得走了。

  “再见,再见,祖斐,保重。”

  祝志新挥着手挤出餐厅。

  祖斐并不怀疑他是个好人,但不知怎地,总觉得他的行为举止有点滑稽,不禁摇头莞尔。

  沈培也说:“老祝今日兴苗过度,动作卡通化。”

  “拜托你,以后别再叫他出来玩,人家生活得好好的,你偏开他玩笑。”

  “又把帐算我头上。”

  祖斐拍拍她手背,叫侍者结帐。

  “他没有请客?”沈培意外。

  当然没有。他们才不做这种笨事,男人的收入要养家活儿,怎么可以用来请客吃饭。

  几年来祖斐已养成良好习惯,一到饭局将散,立刻主动取出荷包。

  与她客套的,通常还真的都是女同事。

  可爱的男士们,坐在那里,镇静悠闲看着她们付款。

  在这种关头,不要说平等,让女性稍领风骚又何妨。

  沈培的思想搞不通,祝志新一往情深地来见方祖斐,要求有单独倾诉的机会,谁知上班时间一到,立刻像机械人般站起来便走,倒叫方祖斐结帐。

  祖斐知道沈培想什么,轻轻告诉她:“家庭负担重,不得不精打细算。”

  沈培苦笑。

  “要不要添些咖啡?”

  沈培问:“郑博文有没有同你联络?”

  “忘记他们,好吗?”祖斐心平气和地说。

  沈培点点头,“我得回公司了,你呢?”

  “我去银行。”

  “你这个小富婆。”

  “怕我向你借?请放心。”

  两人在饭店门口分手,沈培紧紧握她的手。

  祖斐往银行走去。

  找到外汇部,签了字,把美金拿回来,与郑博文先生平均分摊,结束两年多的户口。

  祖斐心中有点惋惜,本来打算在北美洲买房子,计划良久,又参阅房屋及花园杂志,她喜欢那种设计朴素宽大无匹的客厅,孩子们可以自由地在其中奔跑。

  又落了空。

  两次解除婚约,祖斐不肯定错全在她,但很明显,她对失败也一定有所贡献。

  出来做事那么久,祖斐养成好习惯,一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,她总是先检讨自己,从不怪人。

  手续做妥以后,她心不在焉地站起来离开银行,在电梯大堂,不知道踩到什么,脚底一滑,竟结结实实摔倒在地。

  祖斐并没有觉得难为情,膝部痛入心肺,令她迸出眼泪,哪里还有尴尬的余暇。

  她试图用双臂把身体撑起,但是不成功,这一跤把力气全部摔到九霄云外。

  祖斐欲哭无泪,紧紧闭上双眼,吸进一口气,预备再来一次,不行就开口呼救。

  刚在这个时候,忽然有一双强壮有力的手臂,一下把她掺扶起来,拖到附近的等候椅上坐下。

  祖斐松口气,颤抖的手可以去搓揉膝头。

  那人再替她拣回摔开的手袋,把甩在地下的杂物一件件拾回,利落地放回皮包中,走到祖斐身边,把它还给她,然后检查伤处。

  膝头开了花,啊,那双红鞋儿并没有救到她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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