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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


  “疏远她吧,家明,谣言不是乱找上门来的。我知道这是什么年代,不应计较一个女子的过去,但是这么名正言顺的过去,太碍眼了,家明,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,我希望你不要事事以爱情为上。”

  母亲的声音有说不出的疲倦。

  我问:“是谁说的?”

  “很多人知道,谁说的有什么关系?你去问一问她不知道了?”母亲站起来,“我去睡了。你仔细想想,家明,我不催你,不烦你,家明,你别令我失望。”

  我一个人坐在客厅里,坐了很久,维持着原来的姿势。我的腿渐渐发麻,我站起来,去倒水喝,到了厨房,忘记杯子放哪里,找着杯子,把水倒进去,放在那里,没有喝。不晓得过了多少时候,我离开厨房。到房间打电话。

  拨了号码,有个女子来接,我问:“平平吗?”

  那个女孩子很温柔的说:“你打错了。”

  那个声音是那么温柔,我鼻子一酸,挂了电话重打,等平平来接的时候,我哭了。

  “平平。”我的眼泪流下来,“平平——”

  她好像已经睡了,很是吃惊:“是家明?”

  “平平。”我说:“平平。”

  “你怎么了?家明,你回家没有?”

  听见她的声音,我的脚已经踏实了,不管怎么样,我一定要娶她,没有她是不行的。

  我决定要娶她,只好让妈妈失望。

  我想到平平母亲看男人的那种眼光,不能怪老太太,平平,你怎么可以错一次又再错一次?我恍然大悟,她母亲对我们的仇视,与亲戚之间的不融洽,原来是有道理的。

  现在已经太迟了。我已经把所有的感情都放在平平身上,她的过去,我不要知道,我不要懂得,她的过去,跟我没有关系。

  为什么不耐心的等一等?为什么她不像我这样,洁身自爱地等理想的对像出现?为什么?是不是女人的青春太容易消失?她着急了?

  我的眼泪一直流。

  她问:“你还在那边?家明,你没事吧?”

  “平平,”我说:“我想了已经很久,可是今晚实在忍不住。”

  平平,我想知道她是我的平平。是吗?我真的不管她的过去?为什么我如坠冰客?为什么我哭了?

  平平忽然轻轻的说:“有什么事明天说,家明,你该睡了。”

  “平平,我要见你。”

  “明天见。”

  “平平我要见你。”我说。

  “家明,现在已经很晚了。”她还是很沉着。

  “平平,我睡不着,我怕你误会。我是一直打算要向你求婚的。我等你这样的女子,已经等了很久,这些日子来——”我忽然觉得我是这么的委曲,我等她,可是她并没有等我,我又哭了。

  “我马上出来,我到你家来,”平平说:“你别哭。”

  “我在你家楼下等你,”我说:“请马上来。”

  “家明,我也请你别误会,我对你……很感激,我始终待你像姊姊对弟弟,你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呢?我马上来,你先静下来。”

  我放下电话,走到楼下,坐在门口的楼梯上等她。我从来没有这样待过一个女孩子,我与如意那一段日子过得太自在了,每天像兄弟似的一起去上学,一起放学,一同做功课,看电影,说话,我从来没有求过她,她也不用求我,我一向没有为她失眠,更不用说是半夜坐在楼梯口等了。

  我等了很久,心中乱想,妈妈一向喜欢平平,她听回来的话一定是真的。那时候平平还不认识我,她做什么是她的事。我相信她,她一定有不得意的地方,如果她告诉我,我就听着,如果她不告诉我,那就随便她。

  等了不知道多久,一辆计程车停下来,平平匆匆忙忙下车,她穿一条牛仔群,一件衬衫。就是那件蓝条子的旧衬衫。

  我站起来,她没想到我在门口,吓一大跳,看清楚是我,她微笑。

  我有点惭傀,为了她过去的事,我竟爱这么大打击,我已经控制了她的现在与将来,有什么道理连她的过去也要干涉呢。

  我说:“平平,我不要失去你。”声音是沙哑的。

  她在扶着我,“你喝酒了?到底是什么事?”

  我说:“我们结婚吧。”

  她笑,“来,我们先回屋子里去,不能在楼梯底下站着,怪害怕的,明天大家都得起床呢。”

  我握着她的手,“真对不起。”

  “刚刚告辞的时候还是好好的,过几个小时就这样,你这是为什么?”

  我让她在我房间坐下,始终只有一句话,“请嫁给我。”

  她说:“你这样说,我实在感到很荣幸,但是我不能嫁给你!”

  “为什么,我有什么不好?”

  “你太好了,家明,你自己好得很,是以你对妻子的要求一定很高,我会令你失望,家明,你必然会找到适合你的女子,你再找找看。”

  “我看到你的时候,就知道那是你。”我说。

  她的眼睛已经红了。“真是,家明,我没想到你会喜欢我,真是面子,我这一生……”

  我又哭了,一直拉着她的手。我可以看得到她的委曲。一个这样的母亲,没有兄弟姊妹,父亲去世了,我说:“平平,我会照顾你。”

  只是那么一刻,她马上恢复过来,她是一个那么坚强的女子,她说:“家明,我不是你心目中的那种人,既然你已经等了那么久,你应该再等下去。你好好睡一觉,明天再说,我明白你的心情,现在我要走了。”

  “平平,你总要嫁给我,你顾忌什么?”我问:“你不爱我?”

  我不肯让她走。

  她微笑,“我从没听说有人求婚像你这样的。”

  我难为情的说:“是的,我明天下班到你家来。”

  “我走了!”

  “我送你。”

  “不用,送来送去天就亮了。”她说:“我自己会走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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