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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八


  “以祥在我这里。”

  “啊。”我没接下去。

  “他骂我一整个晚上了,要我向你道歉。”

  “是吗?为什么要向我道歉?”

  “是我不好——”

  “你没有什么不好,我并不介意。”

  “真的,湘云,我开了你一个玩笑。”

  “你不过是受人利用而已。”我说。

  凡人都觉得被人利用,这句话四季通用,比称赞她是个美女还管用。

  “那么你不生气?”

  “当然不生气。”

  “我实在是不应该——”她说。

  无味的假话滔滔不绝的自我嘴巴里流出来。“什么不应该,你对我好还来不及呢,我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应该,大家像姐妹一样,快别说这种话,我要睡觉了,改天再谈。”我不想多费劲。

  “湘云,我约你,你还会出来吗?”

  “当然出来,”我讶异的说:“为什么不出来?”挂上电话。

  生气?生气就表示重视这个人,干么要生气?很久以前就觉得与丽娜有隔膜,现在不过证实了这一点。

  我上床休息。星期日什么都没发生。

  第二天照样的出门到地铁站,看到何以祥的车子在门口等我。

  “湘云。”

  我同他打个招呼,继续往地铁站走去。

  他自车中跳出来,“湘云!”

  我一刻不停的开步走。

  他说:“上车来。”

  我说:“地铁会比你快。别跟着我了,别浪费时间,外头有那么多美丽的女孩子,都肯为管接管送付出很大的代价,别在我身边兜来兜去。”

  我钻入地底。现在怪没有地洞钻的人,真的可以得其所哉了。

  我顺利到办公室,他打电话来,我不听。

  应付这种事件我是老兵,哪个女人二十多岁时没有拒绝过一打半打的不贰之臣。

  据经验所得,这些人一过了头半个月,还不是去腻别人了,谁也没有为谁殉情自杀,或是伤风鼻塞。也难怪丽娜要大声疾呼,说现代人的感情不值一提。

  下班他的车子在门口等,我假装看没见,扬手叫计程车。到了地铁站,蓦然发觉他站在我身边。

  他跟我一起进车厢。咦,这人把车子丢到什么地方去了?我一直没有跟他说话,他也没有出声。

  到了家他问我:“不请我上楼?”

  “很倦了,改天志安回来,他同意的话,请你上来吃饭。”我温和的说。

  他摊摊手。“我跟下去也是白跟?”

  “白跟。”

  “送花也没有用?”

  “完全不管用,对这类手法,我完全免疫,以祥,我身经百战,再大的阵仗都见过,你早休息吧。”

  “我们是朋友?”

  “绝对不是仇人。”

  他拍拍双手。“那么再见。”

  我朝他摆摆手。

  志安那天向我报告,工作进行顺利,他可以比预期时间早二日回家,我欢呼。

  他笑。“看样子没有酋长看上你。”

  “真的,没有。”我说。

  何以祥经过一天就放弃了。他那种人要一天见效的,追求一个上午,下午就恋爱,晚上卿卿我我,到清早烟消云散。再去追求另一段故事。

  速食面即溶咖啡的时代,什么都要快,什么都要物有所值。何以祥今天已经亏了本,当然不能再蚀下去。

  我叹口气,想到我十多岁的时候,男孩子仍是浪漫的,花一束束的送,一点要求也没有,甚至没有问是否收到,默默的心怀。还有送书、送时间、送关怀的入。

  不比现在,现炒现卖,花都送到公司去,多一双眼睛行注目礼就更划得来。女人现在都不流行坐在家中了。

  我无端的怀起旧来。

  今日的少女生不逢辰,不知她们损失了多少,难怪丽娜……我仍然怀念丽娜。

  我拨电话给她。“喂,出来喝茶,明天下班等你。”

  她狂喜,几乎哭了。

  友谊万岁。老朋友给香蕉皮踩一下,也就算了,况且谁损失了什么?眼睛鼻子依旧在。

  见到她,她紧紧握住我的手。“我以为你一世不睬我了。”

  “舍不得,”终于说了老实话。“真不明白老夫老妻怎么说离婚就离婚。那么多恩怨,一时怎么理得清,我真是舍不得与你断绝邦交,咱们的感情再多瘢痕,也胜过泛泛之交那种无懈可击的客套。”

  “湘云。”

  我们互相拍击对方的背部。

  我说:“你介绍的那个更好的人,真的非常丢脸。”

  “你的要求太高。”她说。

  “不是,我这个人做事四平八稳,安全度很高。好那一、二倍,三、四倍,都是不够的,要好一百倍那才管用。”

  “哪里有那样的人!”

  “有。”

  “谁?”

  “令尊大人。”

  “去你的!”

  “我真的要走了,我要去接志安回来。”

  我与丽娜在茶室门口道别。

  志安匆匆忙忙的自飞机场奔出来,四处探头张望,这家火,一点也不潇洒,真服了他。

  “湘云!”

  我趋上前去。

  “哗,如隔三秋。”他又是那句话。

  我笑了,更好的?甚么叫做更好的?

  没有谁是更好的,连我自己都不是别人心目中更好的,我们活在一个真实的世界里,少作梦为上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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