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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我打算从书房长窗溜走。

  走过金鱼池,到了车库,看到一个女子站在一架敞篷车旁,掀开了引擎盖,不知在研究什么。

  我好心问:“什么不妥?”

  自问会修车,技术不坏。。

  她不睬我。

  “是不是电池用尽?”我走过去问。

  很普通一句问话,,谁知她勃然大怒,抬起头来,抢白我:“关你什么事?”

  她一抬头,我就呆住,遍寻不获,原来就是她。

  但火气这么大!此时她圆睁着眼,扭曲嘴巴,额上露青筋,凶巴巴地,一点不似伊人。

  仍然是那头秀发,仍是白衣,但她不是她。

  我呆子似瞪着她,十分震惊,十分失望。

  车子里也坐着一名女子,相貌略差,但态度好一百倍。

  她很过意不去。“小妹,你怎么蛮不讲理?这位先生,对不起,我们的车子抛锚,你能帮我们看看吗?”

  说着她也下了车,手中提着梵哑铃盒子,看样子是表演者之一,开车送她来的,当然是她的小妹了。

  话没说完,那小妹伸脚踢车身。“来这种见鬼的地方,用这部见鬼的车。”

  如此凶暴,叫我看不顺眼。

  我冷冷说;“光骂见鬼,车也不会好起来。”

  这下子她真要与我拼命了,若不是她姐姐拉住她,她会扑上来咬断我脖子。

  这么暴躁的女性闻所未闻,见所未见,我冷了半截,人是找到了,问你敢不敢追!

  难怪姊夫爱姊姊,拾她抓大权,这十年八年,我都未见过姊姊对姊夫呵过大气,说过重话。

  虽说现代女性经济独立,不用仰男人鼻息,也不必这般待人。

  当下我检查引擎,把电线驳好,一扭匙,发动车子,立刻忙不迭离开现场。

  那位做姊姊的追上来问:“先生贵姓?谢谢你。”

  她小妹还在骂,那一点点小事,对她来说,如丢了一枚原子弹,吃不消吃不消,这样的女于如何对着一辈子。

  我逃难似的进屋里,倒在沙发上喘息。

  苦笑,去追呀,伊人!

  或者这刚巧是她最丑的一面,不知是运气好抑或运气不好,刚刚看到她最美与最丑的一面,黑白强烈的对比,当中的一列灰色已不能引起我的兴趣。

  唉!

  最怕凶恶的女人。

  喘气未平,发觉自己又回到图画室,也罢,累了,睡一觉吧。

  一看长椅,噫,无巧不成书,又躺着一个人,又是女孩,又是长头发。

  她正在酣睡,面孔埋在椅垫底下,胸脯一起一伏,似只小动物。手指纤细光洁,手臂上有太阳棕。看样子也是个美貌女子。

  怎么样?

  要不要叫醒她?

  破灭一个美梦,又升起一个希望,要不要再试一次?

  我犹疑很久。

  怎磨老有人在这张长椅上寻好梦?

  害我进退两难。

  呆了很久很久,才下定决心,悄悄站起未,悄悄离去。不行的,单凭一刹那的印象是不行的。这样就断定她是否终身伴侣实在太孩子气太感性。

  待她醒来再说,有机会慢慢观察再说。

  我点起一枝烟,走到客厅,有位小姐在表演钢琴独奏,其他的女士们静心欣赏。

  这班女性唯有在静寂的时候才露出一分气质。

  我在一个角落的空椅上坐下。

  那个坏脾气女孩已经不在,她姊姊则坐在近窗处,微仰着脸听演奏,黄昏夕阳恰巧罩在她身上,在她头发脸庞上圈出一道金边。

  这时刻她又何尝不美。

  每个人都有他最好看的一刹那。

  姊姊有,我也一定有。我换一个姿势,把左腿搁到右腿上去。

  我在等图画室那女孩睡醒,起身,我要拿她同室内其他小姐们比较一下。

  此刻姊姊似乎看穿我的心意,在另一角,她向我眨眨眼。

  我朝她扬扬眉毛。

  我的伊人,你在何方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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