虚阁网 > 亦舒 > 一千零一妙方 | 上页 下页 |
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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隽芝故意说:“谁叫你爱踢呢?” 小人申辩:“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,那时我还没有出生,我多年没有踢了。” 隽芝不由得大笑起来。 女佣端出来的却是冰茶。 “不不,”隽芝说:“冰咖啡,我来示范。” 她把华华带进厨房,“跟着阿姨做,下次由你来侍候阿姨。” 做完咖啡,加多多糖浆,一人一杯,坐着享用,同玛花说:“再给我添一杯。” 哗啦一声,玛花倒翻杯子,华华那雪白小裙子上淋了一身咖啡,哎呀,不但要换衣服,而且要洗澡。 隽芝吃惊,“你看你,现在你得替她清洁。” 玛花双手乱摇,“不。不是我,我不会。” 对,她只是干粗活的,另外一个专带孩子的跑悼了。 正急,两岁半的华华忽然说:“我自己会换衣服。” 她爬下高凳子,走入睡房,隽芝尾随她,看看小人儿有纹有路地除下脏裙子,换上干净上衣。 “看,”她同阿姨说:“没有问题。” 隽芝在刹那间有点感动。 但华华随即说:“这件蝴蝶裙是姐姐的,我想穿已经很久。” 嘿,原来心怀叵测,隽芝立刻给她倒扣七十分。 这么一点点大,就晓得争争争,霸霸霸,真令人憎厌,唐家三姐妹,从来没有这样的事,隽芝自幼名正言顺穿姐姐旧衣;永不抱怨,感情融洽,根本不觉察物质重要,隽芝对当代儿童心理,缺乏了解。 当下隽芝躺在沙发上休息,眼尾留意小芳华玩耍,她是看着这小孩出生的。 翠芝生养的时候,很吃了一点苦。 因为大女儿在加拿大出生,持加国护照,所以翠芝不想厚此簿彼,决定再来一次。 隽芝力劝无效。 “让姐姐申请妹妹好了。” “不行,也许将来姐妹不和,省得有人抱怨我。” 隽芝长叹一声:“人生不满百,常怀千载忧。” “上次两夫妻一起赴温哥华,这次只得我一人,好隽芝,你捱一捱义气,陪我走一趟如何,我负责你所有开销。”” “姐夫拿不到假?”隽芝十分震惊。 “头尾三个月,实在走不开,大女儿也需要父亲照顾。” “这样吃苦,何必呢,我们在温市又没有亲戚。” “去我是去定了,陪不陪我随你。” “我也拿不到那么长的假,只能分两次来,头一次陪你过关,第二次陪你入院。” 翠芝松口气。 怀孕七个月的她腹大便便,宽衣服已经不很罩得住,隽芝只觉残忍,万一过不了关怎么办? “你太尽心尽力了,不知适可而止,已届讨厌地步。” 隽芝陪二姐上飞机,旅途上翠芝已觉辛苦,隽芝只得把座位腾空出来,让姐姐打横躺下,自己满舱溜达,翠芝累得一味昏睡,隽芝内心恻然,这样辛苦,孩子仍从父姓,没有公理。 隽芝再一次握紧拳头:这种事永远不会发生在我身上。 唐隽芝才不是盲目歧视儿童,她讨厌他们,并非偏见,实在因为他们,女性沦落到尊严荡然无存。 一路上隽芝替姐姐搓揉水肿的脚,拿冰水同她敷脸,飞机抵达的时候,隽芝自觉老了十年。 过海关之际,她与翠芝分开两条人龙轮候,并不交谈。 经验所得,关口布满调查人员,见到互相认识的华人,便视为同党,翻箱倒箧的时候,一起抄搜,烦恼无穷。 翠芝走在前边,轮到她,一个黑妇制服人员忽然上场,隽芝暗呼不妙。 果然,只见她细细盘问翠芝,不肯放松。 隽芝真怕她只准翠芝逗留三个星期,急出一身汗来,又听得她命翠芝“站后些,让我看清楚你。” 隽芝情急生智,被逼施展港人特色,故意将手提袋倾侧,把钞票角子化妆品撒了一地,又忙着尖叫拣拾,引起骚动。 那黑妇沉不起气,对隽芝吆喝:“站回去!勿越过黄线!”直把她当狗看待。 隽芝一瞄,见翠芝已经过关,便连声道歉,静静拾起地上杂物。 翠芝在飞机场门口等她。 是次经验,没齿难忘。 在人檐下过,焉得不低头,隽芝记得她额头布满亮晶晶的汗珠。 “隽芝,难为你了。” 隽芝叹口气,谁叫我们来求人给一纸护照? 一直到今日,隽芝犹自记得那黑妇咀险,以及该刹那,做狗的感觉。 那种侮辱,不是三两个热水浴可以冲走。 完了翠芝在酒店与丈夫通长途电话,没事人般尽报喜,不报忧。 隽芝质问:“为何不诉苦?” “事情已经过去,目的已达,再噜苏,连应得的功劳都抵消,算了。” 隽芝大怒,“要男人来干什么?” 翠芝真幽默:“女人同女人,怎么生孩子。” 两个女人在当地租安公寓,往医院挂了号、添置婴儿用品,安顿下来,可怜的翠芝日夜牵挂大女儿,使隽芝忍不住问:“你想她们将来会不会孝顺?” 翠芝答:“谁要她们孝顺,我只要她们健康快乐。” 话说到这种地步,翠芝想必自有翠芝的乐趣。 婴儿早产。 隽芝陪了姐姐三个星期,苦中作乐,生活还算悠优,不必担心开销是主要原因,两人吃遍温市中西日饭店,刚想返家,半夜翠芝推醒她:“要生了。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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