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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最近他对你如何?”

  “好得很,动不动吃醋,这是他游戏的一部份。”

  “你们没有同房吧?”

  我站起来,“季康,朋友之间,说话要有个分寸。”

  “我不是你的朋友,”他赌气地说:“谁有那么空闲,与异性做三年柏拉图好友?我从来没向谁隐瞒过什么,我对你的企图,谁不知道?”

  我的面孔激辣辣地红起来,烧了良久,我看着山外雾的,许久还不坐下来。

  “我们走吧。”

  他看看表。

  “无迈——”

  “不要再说了,季康,不要再等了。”我转过头。

  季康笑出来,“这对白多象文艺小说,无迈,你是怎么搞的?”

  “应该怎么样?”我质问:“三言两语跳到床上去,过后无痕无恨,这是现代男女的洒脱不是?让我活在旧小说里好了。”我有点愠意。

  他把双手插在衣袋里,“也许我就是爱你这一点老派——差点儿没在襟前插枝钢笔,或是在下腋别一条手绢。”

  “我整个人是过时的,好了没有?”我无奈地说。

  “连一张面孔都过时。现在流行租眉大眼,四方脸蛋,你却仍然细眉画眼,我第一眼看到你,心想:这个人怎么做医生?人命关天哪。”他笑。

  我也笑。

  季康的声音轻起来,“于是我上了无形的钩,三年来成为林无迈女士的不贰之臣,人家的丈夫要提刀砍我呢。”

  “后悔了?”后悔倒也好。

  “还没有后悔。我有预感,他就会离开你。”

  我们两个人都没吃中饭。

  “你上哪儿去?”季康问。

  “我去与无忧会合。”

  我驾着车子上丽晶,甫停下车,就看见司机老张在那里探头探脑,心惊肉跳的样子,可真巧。

  我喝道:“老张,过来!”

  老张过来,“太太,我——”

  “二小姐住在这里,你去告诉先生,我随时需要车子,叫他给我留点神。”

  “这——”

  “去啊,还站在这里?”我提高声音。

  “我一时间找不到先生。”

  我忍不住冷笑,“蛇有蛇路,鼠有鼠路,你怎么会找不到他?快去,别让我再见到你在这里出入。”

  老张一直看着我身后,我警惕地转头。

  一个穿红的女人连忙转过身子,假装看喷水池。

  不知怎地,今日我特别大胆,盯牢她看。

  只见她理了极短的头发,象男孩子的西式头,独独在后颈留了一小撮长穗,又染成红棕色,看上去一阵妖气,鲜红色琼皮衣裤,显得盛臀峰腰,配一双绣花高跟靴子,一百公尺外都错不过这个人。

  这便是我丈夫的情人崔露露。

  我看着自己身上的浅灰色套装与黑漆皮平跟鞋,非常自惭形秽。

  我深深叹口气。

  这时候崔露露也略略转侧面孔,象是要看我离开没有。

  浓妆的脸鲜艳欲滴,大眼黑白分明,下巴角上有几颗小痣,更衬得皮肤白得透明。

  我忽然想起无忧的问题:台湾女人有什么好?

  我无奈的同老张说:“开车回家。”

  他只得开动车子走。

  我真不想让无忧看到这一切,回到那边又忍不住告诉父母,爸妈又忍不住担忧,我又得费一番唇舌解释。

  我往酒店大堂走,陈小山真不识相,香港数十间酒店,他偏偏要订这一间。

  我抬起头,正碰见他出来。

  他并没有看见我,照往日我会习惯地躲起来让他渡过这一关,但今日被他一番贼减捉贼,忍不住要回报。

  “陈小山。”

  他抬起头见是我,呆住了。

  我有点痛快。“真巧,”我说:“难怪我们有缘份可以做夫妻。”

  他犹疑一刻,讪笑道:“我早该想到无忧住的是这间。”

  “在门口我看见老张,我同他说:偷闲不要紧,怎么到这里来了?咖啡十五块一杯哩,近来谁给的小帐,这么阔气?所以叫他回家去了。”

  小山尴尬得不得了。

  但是他并没有离去。他面孔上有种“吵呀,跟我吵呀”的意思。

  “你的禁脔在外面等你。”

  “你见过她?”小山有点意外。

  这是我与小山第一次提到“她”。

  “多次,”我说:“有时在置地广场那两道自动电梯上交叉相遇,你与她下去,我正上楼。”

  “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你。”小山讶异。

  “当然,我穿得灰灰白白,与墙壁有保护色,你想想,你怎么会看得见我?”

  “你为什么不同我吵?”

  “没有力气。”我停一停,“而且,她的确是个美丽的女人。”

  小山沉默一会,才说:“你比她美多了。”

  我笑:“Give me a break.”

  “真的。”他说:“只是你太遥远……怎么搅的,无迈,怎么我们又开始谈话了?”

  “人家在外头等你。”

  “无迈,我不是要你为我放弃工作。我只有一个要求,请你为我告一年长假。”

  “干什么?天天到丽晶来提你?”我笑问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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