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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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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很过意不去,又不想急急诋毁自己作回报,一时间语塞,小山即接过话筒。 无忧说:“你的公婆确是无话讲。” 我点点头。 “不过若是为了他们而忍受不愉快的婚姻生活,就不必了。”无忧看我一眼。 我推无忧一下,叫她适可而止。 小山放下话筒,“妈妈知道无忧爱吃海鲜,我们明天到海鲜舫去。”他笑哈哈的。 “那种买卖野人头的地方。”我抗议。 “我偏偏喜欢那个调调儿。”无忧抢着说。 “是吗?”我讶异,“那不是成了游客了?” “谁说她不是游客?”小山把手臂绕着我肩膀。 他在家陪我们吃饭。直到无忧说要走,他都没有再要出去的意思。无忧眼神里有点安慰。然而我知道,小山是个夜游隐君子,偶然忍一日半日是可以的,要他天天下班回家来坐着,那是不可能的事。 无忧是自己叫车走的。 两夫妻回上得楼,我便走进书房,没想到看完半本书出来熄灯,发觉小山并没有出去,他松了领带,脱了鞋子躺在沙发上。 我以为他已经睡着,他却叫我:“无迈。” “什么事?”我放下书。 “你说我们之间还有没有希望?” 我很客气地说:“晚了,睡吧。” “无迈,你必须要维持你那高贵的矜持?我们真的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谈?” “谈什么?”我冷静地问:“该谈的十年前已经谈过,该吵的十年前也已经吵过,现在各有各的生活方式,互相尊重,不是很好?” 他暗地松一口气,“要是你愿意,我可以常常回来陪你。” “小山,这个家也是你的家。”我语气很温和。 “倔强的、高贵的、能干的无迈。”他叹口气。 我站起来,“睡吧。” 我回自己的房间,掩上门,熄了灯。 为什么不离婚?我叹口气,我自己也不知道,我已经没有力气,再也不去想这个问题。我睡着了。 第二天小山比我起得早,正在饭厅骂女佣。 我披上睡袍赶出去,心中不由得佩服他的精力。 “什么事?”我问。 “你看看这吐司,象什么样子?”他一把掌把杯子碟子扫到地上。 我说:“去去去,到文华去吃,别在家打鸡骂狗的。” “你什么不做早餐给我吃。”他质问我。 “我?”我指指自己的鼻子,“我做早餐?”我笑,“算了吧,陈小山,取过外套出去吧,难得在家耽过二十小时,乱找碴儿,出了门就太平了。”我打个呵欠。 他凝视我,我也只好看着他。晨曦下两夫妻成为朦胧的陌生人。 过半晌他说:“今夜我会早些回来吃饭。” 我真松一口气,看着他出门。 也许我们两个人都太文明了,连架都吵不起来。 我躺在床上看报纸,喝牛奶茶。 也许我们两个人都自私,结了婚而不愿放弃以前的生活方式。 也许人与人之间根本不可能有真正的了解,也许小山已经被宠坏,几百个原因加在一起,冰冻好几年,渐渐相敬如冰。 他开始外出寻找他的温暖。 我不是不知道他外头有人,一个接一个。 不过小山都—一否认,他做得这么好,历年来就差没把女人往家里带,正式介绍给我以姐妹相称,但我在明里,始终抓不到他的坏迹。 他仍然回来睡觉,重要的日子仍然回来吃饭。那些女人的电话从不接到家里来,传说是传说,谣言归谣言,陈小山与林无迈仍然是一对标准夫妻。 人与人的关系可以进行到这种虚伪的地步,是我始料所不及的。 经过一段痛苦的适应期,想要离婚,那时是小山不肯与我起正面冲突,像巷战,我攻得密一点,他便退一步,我松懈下来,他又勤奋地摸鸡偷狗,天下哪有千年防贼的人,我累得不得了。 女佣好脾气地蹲下收拾残局,我默默的坐在宽阔的客厅,一切已成定局,没有什么好想的。我并没有陷入沉思。 一排长窗的布帘缓缓拂动,这个家早已不是一个家。 我叹一口气,回到房间去披衣服,一到假期,根本不想穿工作时穿的那几套衣服,我换上了毛衣长裤。 刚想打电话给无忧,门铃响起,她已经出现。 我笑着迎上去,“你倒是干脆。” “我一向的作风就是如此。陈小山呢?” “出去了。”我摊摊手。 “到宝岛歌后那里继续睡眠?”无忧问。 我白她一眼,“在我面前说这种话不要紧,在他跟前就不必,何必叫他下不了台”。 “你还帮着他?他这种人,随身带着台阶与梯子,还不是自己咚咚咚的下了台。”无忧笑。 “那么你也得给我下台的机会。” 无忧睁大眼睛,瞪着我半晌,终于低下头。 过了很久,她说:“对不起。” “我是很计较的,”我说:“别再拿我的婚姻来开玩笑,我知道我自己的事,你别再插手。” 无忧说:“真没想到结果是你与我摊牌。” 我笑:“枉作小人?” “不不,我不是小人。”无忧说:“我衷心认为你不是一个快乐的人,我想帮助你”。 “要帮助别人成为一个快乐的人?无忧,你自己无忧也罢了,何必还担着这么伟大的志愿?况且你也看得出,十五年我们都过了,也不劳别人担心。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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