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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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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果然自应酬中赶回来了,若不是对我有意思,又怎么会这么做,但,但! 早上七点到晚上八点多,明显地她体力已扯到差不多极限,她们这些时代女性,又不敢多吃,怕肥,因一肥老态会露,是以克扣着卡路里,体力更差。 赵令棋头发有点乱,化装糊掉一半,看上去,三分樵籽两分低调,带着她本有的清秀,防卫面具戴不住了。 于是她看着我,我看着她,两个陌生人,像是有万言千语要说,说不出口似的,其实不是这么一回事,至少我不是,我不开口是因为难为情,而她,是累。 小棋纳罕极了。 她跑出去同她父母说:“爸爸,妈妈,阿姨同方叔两人盯着看,却不说话。” 只听得老周说:”嘘——“ 我只得开口,”请坐呀。“ 我们在小孩的凳子上坐下来。 她拨一拨头发,”找我找得那么急……干什么?“ 我真的没有答案。 她微微笑,轻轻踢掉鞋子。 那时安琪一直抱怨到下班脚会肿,卡在高跟鞋里似受刑,于是鞋越买越大。 忽然之间,我忍不住过去,轻轻把令棋的脚搬上小棋的床上搁着,好让它们血脉流通。 仿佛这样是为安琪尽点力。 她跟我这么久,哪里有享过福。 令棋对我这动作有点诧异,但接受我的好意。 我低着头,双眼红润。 终于叹口气,说:”我送你回去,小棋要休息,小学生比任何人都早起。“ 我拉令棋起来。 周太太在门口,搭讪的说:”小棋六点半就得穿戴整齐下楼等校车。“ 孩子都不易做。 他们把我俩送到门口。 真的怕小棋还会对我做出什么提示,但没有,她只朝我摆摆手。 令棋问:”把我叫了来,就是为着好送我回家?“ ”我看你也疲倦了。“ ”日积月累的闷厌。“ ”认识那么多的人,应付那么多的事,的确会烦。“ ”姐姐以为我躲床底下做人呢,因不出来应酬。“ 我微笑,周太太最快活。 ”至少请我去喝杯东西。“ 我双手插在袋中,错开头了,怎么办呢,把人叫出来,人家既然来了,又不能即时送回去。 ”有什么好地方?“ ”怕不怕吵?“ ”怕。“ ”那么,上我家吧。“ 哎唉,见完她姐姐姐夫,又要去见伯父伯母,不行不行不行,再也没有这个精力。 ”我与一位女友同住,她去了旅行,环境颇为清静。“ 这已是很大的鼓励,令棋眉宇间有一丝据傲,我相信她不会轻易请人上家吃咖啡,对我一定是另眼相看,为什么?不是单为老周做保人吧,我有什么好处,致令她看上我? 这时推辞,对小姐无异是侮辱。 我点头,与她上车。 公寓并不小,装修得时髦而具特色,她们在经济上完全独立,比许多男性强。 露台对牢海洋,海上停泊着大邮船,像是随时要开进屋子里来那么近,可以嗅到海盐味,端的好景色,尤其因为这一角的海特别宁静,有点像十九世纪庭瓜画的风景油画。 ”好美。“ ”奈何没有时间抬头欣赏。“ ”周末总可以吧。“ ”睡觉还来不及。“ ”同我一样。“ 她摊摊手,”所以二姐要到三十多才有空论婚嫁,本来她也住这里。“ 我不语。 她问:”喝什么?“ ”请给我一点威士忌加冰。 杯子中冰块叮叮,我没坐下来,一直站在露台上,风有点冷,令棋已脱下外套。 我说:“别伤风了好,我也要走了。” 安琪怕病,她不肯告假,上司极其苛刻,不相信人会发热,他壮如牛,于是也不让人病……很辛苦的一回事。 真的要告辞了,不然猫会饿死在家。 令棋并不方便留我。 女孩总是女孩,总还有所禁忌。 我很喜欢她,但心中创伤妨碍发展,我无心再进一步。 足足过了五天,我获得合法开启亡妻银行保管箱的权利。 似做梦一样。 银行职员旋开锁匙即席离开。 我捧出箱子,里面有好些东西,我把它们装进一只空袋中,离开银行。 老周出去午餐,房间剩我一人,我把箱中内容倾倒在办公桌上,最令我吃惊的是一只大钻戒,闪闪生辉,指环里刻着字母:A TO A。 像是有人在我太阳穴处重重击了一拳。 谁,谁送出这样贵重的礼物? 第二个A无疑是安琪,第一个A是谁?我竟一点也不知道她收这这样的东西。 呵,我的天,难道她对我不忠实? 我用手捧着头,耳畔嗡嗡响。 我情愿不知道,安琪,为什么叫我发现这些事?不知道没有痛苦,安琪,我不要知道,不要不要不要。 我哭了。 保管箱里还不止这只戒指,尚有一份楼宇买卖合约,房子在半山,时值虽然大不如前,也绝对不是个小数目,屋契上是她的名字。 我不相信这是事实,手籁籁的抖,不能支持下去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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