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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九


  妈妈说:“她的日子也不好过,同令侠扯上关系,哪还有安乐茶饭好吃?还不是天天想法子替他弄钱。”

  “他们俩正是一对,有什么好担心?”我说,“谁也别想占了谁的便宜去,狼狈为奸。”

  妈妈不出声。每次发脾气我都得不到共鸣,心里非常不快,我只想报复,我不懂得宽恕,但永亨不允许我有任何行动。

  永亨没想到我会碰到殷瑟瑟。一看见她,我的双颊便烧起来,我放下面前的食物走过去。

  她却心闲气定,脸不红耳不赤,比较之下,我相形失色,我没有办法做到她的段数。

  她先笑,“真巧,快过来侮辱我,这是天大的好机会,过来呀。”她挑衅的说道。

  我很气馁,反而说不出话来。

  我拉开她的椅子,坐在她对面,不识相的侍者以为我见到朋友,立刻把食物搬到我面前未。

  我哪里还有胃口,只是喝着水。

  殷瑟瑟忽然说:“我也希望有一个如此爱我的姐姐,不管我做过什么,总是原谅我爱护我,当我是小白天使。”

  我一怔,不出声。

  她说:“通常来说,一个人只有对自己才有那么好,你几时见过肯认错的人,天大的纰漏,仍然是旁人不对,不过你与马大可以说是一个人,你们是相爱的。”

  她的语气转为自嘲与苍凉,我真没料到,更加词穷。

  “你咬定我是胜利者,害了马大,”她说下去,“但是正如你说,我得到的是什么?一个躯壳,天天喝两瓶拔兰地,花光钱就伸手问我拿……这些都是活报应,当然,但可爱的马大就不同,她不会自作自受。”

  “她当然不是!”我为她分辩。

  “为什么不是?是她从我手中把令侠夺过去的。”

  “胡说,那时候你一直同那个金头发男人走。”

  “可是我没有放弃我表哥呀。”

  “是他心意不坚,见异思迁。”

  “是不是?”殷瑟瑟苦笑,“我说破嘴有什么用?天老地荒,马大仍然是纯洁的安琪儿。”

  “即使她跟你一样坏,她现在已经精神失常,你夫复何求?”我痛心的说。

  “我并不是个一味黑心的人。”

  殷瑟瑟说:“我告诉你一千次,是令侠受不了她,自动回到我身边来的。”

  我冷笑,“你赖他,他赖你,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。”

  “你这个人不可理喻,”殷瑟瑟说,“成见深,固执如牛。”

  “你何需我了解你?”我反问。

  “说得对。我们一生下来就注定是敌人,我父亲害死你母亲,因为我的母亲,你母亲沉冤如海深,要你相信我亦是一个人是不可能的事,你下定决心要恨我一辈子以报答你母亲。”

  “殷瑟瑟,你强词夺理,我恨你是因为你本身的所作所为。”

  她忽然很厌倦的摆摆手,“裘哈拿,我不想再与你斗,我对于你这复仇女神式形象觉得非常讨厌,我知道你不会放过我,你希望我自杀谢世,但是我也告诉你,我不会那样做,但我会避开你们。”她叫伙计结帐。

  我握紧拳头。

  她转过头来说:“恨吧,恨死我,如果那样可以使她快乐,使恨火燃烧吧。”

  她拖着很疲倦的脚步离开。

  我却并没有胜利的感觉。

  也许她说得对,无论怎么样,我还是要恨她。下意识我相信如果没有她与她母亲,我与马大会有个幸福的家庭,我们的母亲不会轻生。这个仇恨的结打牢二十多年。

  那天我开车到郊外去兜风,把这件事在心底翻来覆去地想了很久,回家已经黄昏,华灯初上,漫山遍野的灯火。

  我从来没有这样沮丧过。在很多困难之下,我都会非常沉着地作战应付,这次却士气低落。

  是因为发觉我的敌人也有值得同情的一面吧。这场仗打不下去。

  进屋子,发觉一片黑暗。

  我知永亨坐在客厅中,我看到他燃着的香烟头上一点红光。

  我说:“自从在马来西亚回来,你就染上烟瘾。”

  永亨仍然维持着沉默。

  我陪着笑开亮灯,心情也不是那么好。

  “妈妈呢?”我转身问。

  他不回答。

  “老英姐呢?咦,一家子全跑到哪里去了?”

  望眼见碧眼儿自房中蹑脚出来。我抱起她。

  永亨仍然吸着香烟,深深的,用力的,使烟头那一点红色更加殷红。

  “我中午吃饭时看到殷瑟瑟,你若知道我说过什么,一定又要骂我。”

  永亨仍然不出声。

  我讶异,“你在生气?”

  他自喉咙里发出一声响声。

  “后来我开车到郊外去,自结婚以来、第一次单独行动。”我凑向前去,“你等久了吧?”

  他仍然不出声。

  “永亨?”我把他身子扳过来。“永亨。”

  他满脸的眼泪。

  我一惊,手一紧,碧眼儿吃痛,尖叫一声,挣脱下地。

  永亨哭?

  “永亨——”我把着他的肩膀,骇异得说不出话来。

  他擦一擦眼泪,“哈拿,这件事你要好好接受。”

  我想笑问:是不是你有了新欢?但是随即住嘴。

  “永亨,你说,你快说。”

  “哈拿,马大死了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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