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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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马大的声音比平时尖数倍,“哈拿,他死了。” “我知道他死了。” “不,”马大说,“殷若琴死了。” 我“霍”地站起来,打翻了茶杯,染了一裙茶渍,水印子在布料上慢慢扩大,转淡、扩大、转淡。 我没有出声,我用手指缓缓在那渍子的边缘描绘。 我问:“几时的事?”很镇静。 “你们刚踏出门去医院,那边就叫来找人,但英姐说你们已经上了车。”殷永亨说。 妈妈不出声,她把头靠在垫子上。 我木然说:“太不巧,但即使有选择,我也会先赶到老胡师傅那里去。” 梅令侠说:“你好冷血,亲生父亲都不理。” 我瞪他一眼,说:“我的血是冷是热,何需向你交代。” 马大也对他说:“你少说一句好不好?” 客厅内沉默很久。 殷永亨说:“义父那边,由我与梅姑姑发丧吧。” “很好,那我可以全心全意为老胡师傅办身后事。” 殷永亨说:“我先走一步。” 我送他到门口。 老房子的穿堂永远是幽暗的,我们在门边站了一会儿。 “……临死叫你们的名字。” “他一生人都那么戏剧化,”我为难的说,“偏偏什么事都夹在一起发生,其实两家医院相差不过数步之遥……但注定就是注定。” “不过他总算见到你与马大。” “希望你明白,我们同他没有感情,而老胡师傅……” 他截止我,“何需解释,我当然知道。” “以前你也不了解……” “以前是以前,现在是现在。” “很好。”我说。 “你们一家人需要休息。” “姓梅的,他在这里干什么?请把他带走,好让我们真正的休息。” 梅令侠说:“我也很识趣,我也会让你们休息。”声音酸溜溜。 我打开大门,“两位先生,再见。” 关上门以后,我们一家三口什么话都没有说,静静的相对无语。 亚斯匹灵愁眉苦脸的独个儿踱来踱去,渐渐天色暗了,谁也没有站起来去开灯,亚斯匹灵跳上我的膝头,我抚摸它的头,轻轻推开它额角的皱纹。我想问它为何忧伤,后来觉得太自作多情,它长期如此,内心不一定凄凉,正等于我们,心中受创伤谁知道。 工人房里老英姐开始饮泣,其实只隔一条走廊,不知怎地,却似非常遥远。 我心一酸,眼泪挂下来,讨厌的鼻涕也跟着开放。哭其实是异常滑稽与腌臜的行为,但一向被认为罗曼蒂克,传统上的概念,错误百出。 我没有法子不去找纸巾,在门角顺便开亮了电灯。 马大与妈妈坐在花瓶边。花是老式插法,杂而且俗:剑兰、雏菊、姜花、玫瑰一大堆,象征着平庸而丰盛的生活,无忧无虑。 一次马大说不好看,用心插了盆草月流,马上被我否决掉:“太做作,又一副红颜薄命孤苦相。” 但愿我们永远能够维持平凡与康乐。 我低声说:“妈妈、马大,我们吃饭吧。” 马大疲乏的摇摇头,“吃不下,我要去睡。哈拿,今夜我同你一铺好不好?” 妈妈说:“大家洗把脸睡吧。” 我连睡衣都不换,也不想淋浴,胡乱用毛巾擦把脸,就上床拉上被。 马大没有开口,但是我听得到她心中每一句话,我们俩并头睡在一只长枕上。 我睡着了,不知马大有没有,我心力交瘁至极点。恍恍惚惚间听见有一个医生同我说:“你妈妈病了,你妈妈病了,醒一醒,醒一醒。” 我睁开眼,“什么病?” “骨癌。”那医生拉过妈妈胖胖的手,给我看,“你别以为她白白胖胖,但是肉里的骨头早已发烂,无可救药。” 我握住妈妈的手,其泪如涌,“还能活多久?” “只有一个星期。” 我大叫一声,跃身而起。 马大也在尖叫,我们同时醒来,一头一脑的汗,互相握着对方的手。 “压着了,没事没事。”我大力拍着她的肩膊。 “我不敢睡,哈拿,但是我很疲倦,哈拿,怎么办呢?” “事情总会过去,明天又是另外一天,别怕,有我在。”其实我身子一直颤抖。 “哈拿,为什么这种事会发生在我们身上?” 我紧紧抱住她。“生老病死是难免的,老胡师傅也活够了。” “我仿佛觉得他还坐在书房一角调弦。”马大呜咽说。 我说:“是又怎么样呢,他生前那么疼我们,死后也保佑我们。” 马大把头埋在我怀内。 “快睡,别吵醒妈妈。” “我睡不着。” 我想到殷若琴在他日记的片断中也这么说:累极,但是无法入睡,闭上眼睛便见到被他抛弃的粉艳红,如今他总算获得安息。 马大与我终于在心惊肉跳的情况下入睡。 妈妈在早上推醒我俩,“真可爱,双妹唛似的抱着睡,穿着这种洋铁皮似的裤子,连皮带都不解下来,怎么睡得着呢。” 我向马大投过去一个眼色,强颜欢笑,“好累。” “人家殷永亨已经办了许多正经事,你们还在床上。” 马大不悦,“那个人自以为是,讨厌。” “不,他实事求是才真。”我说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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