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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九


  我骂:“我做不到。为什么你老像条忠心的狗?殷永亨,为什么你只同情殷若琴?”

  他冷笑,“如果你是我,自孤儿院中被他打救出来,供书教学,有一头家做栖身之所,你也会把他当你的主人,是,我是一条狗,作为义父忠心的狗,我还认为是一宗荣幸呢。”他停一停,“你妈妈有什么事,你也会为她慷慨就义,是不是?”

  我急得走投无路,终于哭了。

  “哭!就会哭,遇到事不是哭就是发脾气,女人!眼泪可以洗尽烦恼吗?”

  “你这个人有没有同情心?”我说。

  “我只是一条狗,别对我说话,免得人家误会你精通狗语。”他气愤的说。

  “我该怎么办?”我绝望的问。

  “擦干眼泪,去找你的妹妹,叫她去见父亲。”

  “她是个很刚愎的女孩子。”我提醒殷永亨。

  “你以为你不是?”他回答,“你们是孪生子,不是吗?”

  我出不了声。

  过很久我说:“我恨你。在你出现之前,我们一家子可没有一点烦恼。”

  “对不起,我破坏了童话世界的安宁,惊扰了小白雪公主,好了罢?”他言语间一点不饶放我。

  他与梅令侠简直是两个极端,梅言语如蜜,能把最大的波浪安抚宁静,令最大的恼怒化为虚无,但是他……

  我冲口而出,“你应该向梅令侠学学谈话的艺术。”

  “对不起,我不靠一张嘴吃饭。”殷永亨说。

  我怕他也叫我向殷瑟瑟学习,赶紧站起来说:“我走了。”

  “别忘了你的诺言。”

  我叹口气,“我不会忘记的。”

  他犹疑地拉住我,“哈拿——”

  “我明白你为人,我俩之间虽不投缘,但我知道你是忠角。”我说。

  他舒出一口气。

  回到家。

  一开门便听见老胡师傅在那里调弦。

  母亲哑哑的低声哼:

  “说郎君呀,
  我只恨当初无主儿。
  原来你是假心肠一片待红妆,
  青楼女子遭欺辱,
  付它一片浪花人渺茫,
  悔煞李生薄恨郎……”

  我听得呆了。

  这是唱我的生母,她一直在吟唱我生母的故事,一次又一次,作为怀念。

  我走近去。

  “哈拿,”她就小朱砂茶壶里喝一口茶,“又回来了,不开店?”

  “关门算了。”我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。

  “唷,那我这个股东岂非血本无归?”她笑吟吟地说。

  “你怎么不睡?”我关心她。

  “睡不着哪,哈拿,你又为什么不睡?前尘往事一刹间全回来啦,”她弹弹烟灰,“怎么睡?”

  “——后来怎么样?”我没头没脑的问。

  但妈妈完全明白。“后来伊无言无语无笑,直到生下你们两个。”

  “又后来呢?”

  “将你们托付给我,”妈妈叹气,“然后知道我们在联络殷若琴,发言骂我们。”

  我的心狂跳,“再后来呢?”

  “她得病……去世。”

  “什么病?”

  妈妈哽咽,“不要再问。”

  “不是生病罢?”我摇晃妈妈,“是投河,是不是?她投水自杀了,是不是?”

  妈妈巅巍巍的站起来,“你这孩子,算什么呢,竟逼起我来。”说着她的泪水四散弹开,号陶大哭。

  我完全明白了。

  我看向老胡师傅。

  他佯装什么都没看见,没听见,他仍然在调弦,但是一双手抖得像筛糠。

  我完全明白了。

  我狂叫起来,“妈妈。妈妈。”我撕心裂肺地喊,“妈妈。”

  “儿,我在这里,我在这里。”

  我与妈妈紧紧搂作一团。

  老胡师傅大叫一声,丢下胡琴奔开去。

  是夜,我血红着眼躺房中。

  马大进来说:“你忘了喂亚斯匹灵。”她探一探身子看我,“哈拿,你又哭了,为了什么?”

  我转过身,呜咽:“马大。”

  她问:“谁欺侮你?哈拿,我不会放过他,告诉我,让我去咬死他!”

  我握着她的手,摇动它,只是说不出话来。

  “哈拿,你想我做什么,说罢,什么我都为你做。”

  “那么你同我去见一见殷若琴。”

  她一呆。我逼切的看着她。

  “好的,好的,只此一趟,好了没有?我不会同他说话,我也不会叫他,一切是为你,好了没有?现在你可以停止哭泣了罢?”

  我哭得更厉害。

  “天,哈拿,你不是一个哭宝宝,我从来没见过你淌泪抹眼的,你是怎么了?我已经答应你啦。”她转过头,“妈,哈拿怎么了?”

  “我叫了医生来。”

  马大跌脚,“我不管,我去弹琴。”

  我不响。

  她又来惹我,“不叫亚斯匹灵?”一脸担心。

  我循她要求,不得不回敬一句:“尽管一辈子勤练,替郑京和提鞋都不配。”

  马大满意的出去。

  妈妈说:“你决意不让她知道?”

  我摇摇头。

  “你们这样相爱,你母在天之灵,亦感安慰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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