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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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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穿着白色纺绸衫子,胸前别一束白兰,人就像白兰那么美。我瞠目结舌的看着她。 她说:“我现在明白你不是吊膀子的公子哥儿,你的心地很好。” 我傻傻的看着她,欢喜得翻倒。 “殷先生,”她说,“我想我们可以做朋友。” 我听了这句话,像是泄了气,坐倒在床角。 四月三十日 以后的日子里,我恋爱了。 爱情令人在任何情形之下都觉得花好月圆,我们双双把臂出游,逛尽南洋大小城市。钱花光了,叫家里汇至银行,随钱而至的有父母焦急的讯息,我都置之不理。 我们前程充满阴霾,但谁会管这么多? 我这样炽热的爱着小红,她不睡,我也不睡,她睡,我看她睡,常常三天不合眼也不觉得累,有一股奇异的力量在支撑着我。 是什么? 整个班子的人都对我很好。 胡琴师傅出院那一天,为我们奏了一首《庆相逢》。在他们眼中,我与小红已是夫妻。 戏班是浪漫的,四海为家,妆扮着演出,赚够暖饱便转移到新的地方,他们终于要回香港了。 小秋说:“你把小红娶回家罢,我们要回去。跟爹妈商量一下,希望他们能够爱屋及乌。” 我的面孔很苍白。 他们不知道我有妻子,我有女儿。 我不能一辈子逗留在这个热恋的阶段,我需要面对现实,但我没有独立能力,我一切靠家。 我低下头。 小红问我有什么困难,我不敢回答。 戏班终于走了。我与小红租着房子,住在吉隆坡,小秋留下来陪我们。 七月十五日 小红有孕。 七月二十日 账房老李找到了我。 因为三次都汇钱到吉隆坡,他很容易打听到我的踪迹,我也没有刻意瞒他们。纸包不住火,已经瞒不胜瞒。 我把小红的事说给他听。 他紫姜般脸,不发一言。 七月廿一日 今天父亲就来了。 叫我回家,开出一张支票,交给小红。 小红不说什么。小秋以为事情尚有转圜余地,与我在一起苦劝父亲回心转意。 父亲叹口气,说了老实话,“我有什么不肯的事?俗云贤妻美妾,我的子孙当然越多越好,只是周家肯不肯?我最近才向周家借了大笔款子买机器,生意十划还没有一撇,忽然就给儿子娶妾,如何交代?” 小红变色,问周家是什么人。 “该死!”父亲讶异,“他没告诉你?他骗你?周某是他的丈人!发起威来,我们殷氏吃不消兜着走。” 小红的表情我一生不会忘记。 她先是吃惊,后来一脸不置信,她一句话不说,只是看着我,眼神并不怨毒,只是怜惜,只一刹那,随即变得刚强如铁,她握紧拳头,转过身子。 父亲搓着手,“这样罢,这要看你的肚子争不争气了,如果生的是儿子……我可以跟周氏去说项,他势力再大,也不能不给我抱孙子呀,谁让他女儿不会生?” 我无地自容,我悲愤莫名地叫:“让小红跟我一起饿死罢。” 小秋哭了,骂我是没有良心的畜牲。 小红一直很平静,她忽然抬起头说:“谁会同你一起饿死?你走罢,跟你爹一起走。” 我怔住,爹也怔住。 我连忙说:“小红,小红,你听我说,我殷若琴——” 她打断我,“从今天开始,我不再认识你,你走罢,你同我走得远远的。” 我看着她。一个人在受了大打击之后,行动的确会得反常,但像她这样平静却是少有,好比暴风雨前夕棕榈树的叶子连动都不动,使我害怕。 父亲及账房先生拉起我,“走罢,我们走罢。” 我含着眼泪,“小秋——” 小秋手足无措。 艳红忽然站起来,走到门角,转过头来,抛一个媚眼,如同在戏台上,她曼声腻答答的说:“你走罢,来日方长,后会有期。”她摔一摔青莲色的手帕子,便转进房间去。 我们被她这失常的举止震住,父亲忙不迭的拉起我,“这时不走,还待何时?” “可是她怀着我的孩子。” “她说有就有?不知多少风尘女子用这种伎俩来瞒蔽客人,勒索金钱。” 他们两个人架起我两条臂膀。 我想叫小秋,小秋已经跟着小红进屋里去了。 账房先生哄着我说:“不是跟你说来日方长?你非得回家不可,你爹的那批机器运到,非要周老爷垫钱不可,这样大的关系,你担得了?” 父亲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,“走罢,我求求你,顶多过一阵子再来,已经放下生活费,有什么是你不放心的?” 就这样,死拖活拉的把我揪走。 七月三十日 回到家来,一切如旧。 只是我再也没有睡过一次好觉。 丈人替父亲垫付了机器款,殷家的生意一帆风顺,做得更大更好更上轨道。 瑟瑟出落得聪明伶俐,十分可爱,但是我始终没有再发自内心的笑过一次。 每天晚上,我熬得双目通红,也不敢睡觉,挨得累得筋疲力尽,一合上眼睛,便看见艳红来找我,她挣扎着,伸长了手,呼唤我,但是我总是救不到她,拉她不住,她渐渐陷入流沙,我看着她死亡,我没有救她。 我没有救她,也没有救她的孩子,我不是人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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