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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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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把东西给我,然后用手撑住下巴,思索。 “她住的公寓很小,但是真漂亮。”她说。 我忍不住了,“漂亮?”我问。 “哦,是的。”她拾起眼睛,“她有一套丝绒沙发。” “什么颜色?” “咖啡的,焦了的咖啡,很深色,很小,但是坐下去舒服极了,真是美丽。” 玛丽的趣味很好,至少她懂得欣赏。 “好女孩。”我高兴的称赞她,“然后呢?” “啊!还有很多其它的东西。”她又卖关子了。 “你脸上的庖好多了。”我不去追问她。 “是的,”玛丽高兴的说:“医生给我维他命。” 我继续做我的模型,我决定不搭腔 “有一张地毯,很厚,中国的,蔡小姐说。” 我不响。 “我们还有茶喝,点心吃。她无异是一个好教师。” 睡房,玛丽有没有见过她的睡房,我真想问。 “一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,但是下礼拜还得去呢。” “这只机翼做得如何?”我拿起模型问她。 “很好。” “你认为蔡小姐美吗?”玛丽问我。 “美,”我很快地答出来,这种问题不用考虑。 “为什么?她并不象那种电影明星啊。”玛丽说。 “美不是一张脸,得有许多东西加起来,才算美。你妈妈每天做家务,她象电影明星吗?但是她也美丽。”我说:“蔡小姐也一样。脸不重要。” “我美丽吗?”玛丽问我。 我看了她的脸很久很久,然后我说:“你还没有长大。” 她叹叹气。 临走的时候她说:“不过你说我脸上的疤减少了,我还是感激你的。”她低着头。 感激我?但是我又不是给她维他命的那个医生。 玛丽是一个很奇怪的孩子,她做奇怪的事。 不过她是好孩子。谁知道,她还可能是个美丽的女人。 隔了十年,我会认不出来这个玛丽,是小时候与我在一起的玛丽。女人会变的,我们男人便没有这个本事。 过了一天玛丽打电话给我,“我收到了你的卡片。” “卡?什么卡?”我问。 “情人卡。” “噢是,你喜欢吗?上面写着,‘我们是朋友’。” “我喜欢,谢谢你。”玛丽把电话挂断了。 正如我说,女孩子的行为古怪,我不能了解。 然后功课紧了起来,考试一天比一天近。 该死的。 好象我们孩子出生就是为了这个考试,得失成败也全为了这个考试,念了六年小学,五年中学,也是为了这个考试,这个考试使我觉得人生没有太大的意义。活在那里干吗?每个人都这么紧张:会考会考会考。 天晓得。 是的,我知道,去找工作,商家要看这张起码的文凭, 要升预科,也得靠这张文凭:将来谈大学,也得求它。哗,这是一个考试控制了人的世界。 我的意思是这样,考到了文凭的同学,不一定是学识丰富,然而考不到这张文凭,却有辱父母、学校。有什么办法?这是法律,每一个学生都要进考场。 我不知道蔡小姐的想法如何。 很久很久之前,我听过一个这样的故事。有一个大学生,他要念文科。他爸爸叫他读工科。这种强迫生活使这大学生很愤怒。一天考试,人家在答考卷,他花了两个钟头,写了一封长信给他爸爸。他不及格。他爸爸收到信的时候气死了。 他很伟大,我觉得。不妥协的人总是伟大的,但他为此要吃很多苦头,吃苦并不是太好的事情。而且,他爸爸,那可怜的老人,他做错了,他儿子也做错了。 我没有这种胆子,不,我处绝对没有的。 我是一个普通的学生,将来做一个普通的职员,再做普通的父亲。 普通没有什么不好。普通只是不能得到蔡小组的爱。玛丽还是供给很多蔡小姐的消息我听。 “她有一件大衣,真是漂亮,不过从不穿到学校去。” 她又说:“蔡小姐的睡房,又干净又精致。” “我希望将来也象蔡小姐,一个人生活。” “你见到她的男朋友了吗?”我问。 “没有。”玛丽说。 “每个星期六都没有?”我问:“一定是你没有留意。” “哪里!”玛丽不服气,“她连电话都没有。” “家里没有电话?”我问。 “你怎么了?不是,没有人打电话给她。” “她有佣人吗?”我间。 “没有。她所有的事情都是自己做的。”玛丽说。 “她煮饭?”我实在不大相信蔡小姐会煮饭。 “不知道,我没有看见过她煮饭。” “你真笨。”我叹一口气。 “为什么忽然之间说我笨?”玛丽受了委屈。 “没什么,”我拍拍她的肩膀,“没有什么。” 但是她沉默了。 “你的地理,补习得还可以吧?考试不用愁了?” 玛丽看我一眼。“还好,但是美美对我很轻视。” “她是什么东西,玛丽,你比她好。” “真的?”她脸露喜色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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