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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八


  黄的女儿很美丽,可是皮肤颜色很深,一眼看上去,像马来亚人或是菲律宾人,跟她的父亲不大像。我转一个圈子便想走了。

  黄很是够气派,仍然是黑西装,白衬衫。

  我远远看到小燕,跟她打了个招呼,我没有留下来吃饭,我喝了一杯酒,便离开了。我去看四姊。

  我心平气和的去看四姊,想跟她道歉,我那些反常的举止,是不对的,是不礼貌的。我真的心平气和。

  车子到了她的家,还很早,她大概在吃点心,门没有锁,我按了两下铃,没人应,一推门就进去

  我进去的时候,她刚刚自楼梯下来,见到我,先是一呆,然后招呼我。她的脸色是雪白的。我一眼看就知道不对劲,发生了事,她的手指上流着血。

  我说:“你手上受伤了。”

  她看了一眼,不以为意,“是抬那只大箱子,太重了,勾了手指甲。”

  “痛不痛?”

  “不觉得。”她找了一块胶布,贴上去。

  “你搬什么?”我问,“要不要我帮你?”

  “家明——”她转过头来,“我搬家。”

  “怎么忽然搬家?”我愕然问。

  “我很方便,只有两只箱子,你愿意帮我吗?”她问我。

  她的脸色是这么雪白。

  我点点头。

  “帮我叫部街车,我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。”她说。

  我很冷静的说:“好。”

  我拿起电话,叫了一部车子。车子十分钟后会到。

  然后我上楼,她在收拾衣物,真的差不多了、地方并不十分乱,我只是帮她关上箱子,抬下楼去。

  四姊仍然很镇静,一丝不乱,该做什么做什么,只是嘴角少了那种笑容。

  多说多问都是没有用的,我不想多说话。

  我们等来了车子、她把门匙放在门口的地毯下。司机与我将箱子搬上车子,我与她两人挤在一起。

  她的手抖着,嘴唇都变了颜色,可是她仍然是镇静的。

  我问她:“箱子搁哪儿?”

  “酒店吧。”

  “不如先搁我宿舍,我们吃了饭再说。”我出主意。

  她居然点点头。

  箱子一到宿舍,自然有义务帮忙的同学,一下子就抬了上楼。同学问我是不是搬进来的新生。

  我顺口问她要不要在宿舍住几天才找房子,她居然又答应了。我便帮她办手续。大学宿舍也收外边的客人,最长可以住两个星期。

  她在我房间喝了一杯水,洗干净了手,我帮她擦了消炎药膏,再贴胶布,她的头发乱,我忽然拿起一把梳子,替她梳起头来。

  她不说话,我也不说话。

  我们一起出去吃饭。

  她叫了白兰地。

  我猜到这是怎么一回事,她终于想到要脱离黄,趁这个时候便搬了出来,没有争执,没有吵闹。可是为了什么呢?她跟了他这么些年,也不应该再在乎下半辈子了,有什么气,有什么意难平,也该忍下去了,是为了什么她伤心得要离开他?我想不通。

  有她在我身边,我也不要去想它。

  她喝了很多,脸色越喝越白。

  我们叫了几样菜,但没有吃饭。

  屋子不是她的,她住了这些年,不过带出了随身衣物,屋子里的东西她没有怎么动过。

  人与人的关系就是这么简单?说走就走?

  吃了饭,我与她散了一阵步。她的酒意渐渐上来,在街下看她的脸,雪白的皮肤,眼角有点红。我伸手叫了车子,把她送回女生宿舍。

  我说:“你好好睡吧,明早我来看你。”

  我回了自己那幢宿舍。

  我看着时间。这个时候,订婚舞会该散了。黄回到那层房子,真正的是人去楼空。

  但是我想四姊是会回去的。她以前也许也做过这样的事,出走几天,又回去了。人总是人,女人总是女人。玫瑰是玫瑰,不管你叫它什么名字、它还是玫瑰。

  她是会回去的,那时候轻描淡写的跟黄说:“我到大学宿舍住了几天。”真是又新奇又清高又漂亮。要脱离他,何必等到今天?

  然而我是同情她的,一般的女人,虽然不会比她享受得多一点,但是人到了一定的年纪,要求会变得很低,低得只想身边有个伴,在要紧的时候援一援手,如此而已。她得到了些什么?

  在十六七岁的时候,等待爱人是一种情怀,过了十年,算是什么?

  她什么也没有得到。等了那么久,等来的爱人,是为主持他女儿婚礼来的。

  长久的等候。她没有多少时间剩了。

  那一夜我没有睡,我不知她睡了没有。

  清早我去看她的时候,她正在伏案写字,写了满满一张她要做的事。一件一件,条理分明,她是一个有思想有脑子的女子,可惜命运不过如此。

  她抬起头来,给我一个微笑,我呆呆的,她的微笑回来了。这么快。

  她说:“我想去洗个头发,然后去找房子,你不必理我,快去上学吧。”

  我说:“我陪你好了,功课根本不吃紧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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