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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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两个中年太太互相呆视。 半晌,陈太太问:“这些年轻人,到底在想甚么?” 丘太太忽然落泪,“自幼送到最好的私立学校,学芭蕾舞、弹钢琴、练中文,没想到最终嫁洋人。” “裕进已到欧洲去了,永婷怎么同他说?” “她说裕进祝她幸福,她指出裕进爱的是另外一个女子。” 陈太太喃喃说:“我不明白。” 永婷妈无法克服家有洋婿的反感,眼泪一直流下来。 陈太太连忙绞来热毛巾及斟出热茶。 永婷妈诉苦:“做母亲真没意思……” 不知怎地,裕进约印子在巴黎北火车站会面,那地方人来人往,扒手奇多,找人并不容易。可是他,眼看见了她,两人奔向对方,紧紧拥抱,彼此透不过气来。 印子说:“让我看清楚你。” 裕进笑,“我还是我,一成不变。” 印子摸自己的面孔,“我却再也不认得自己。” “是,”裕进微笑,“这是一只狗头。” 印子把脸埋在他胸膛里,工作完毕,她可尽情度假。 陈裕进与世无争,同他在一起真正开心。 “为甚么到火车站?” “乘火车去南部看堡垒。” “订妥酒店了吗?” “唏,去到哪里是哪里,大不了睡在街边。” “可是,我有七箱行李。” “捐赠慈善机关,或是扔到河里。” “好,豁出去了。” 印子从未试过学生式旅行,乐得尝试,跟着裕进南下,在火车上看风景,累了,蜷缩在一角打盹。 身上的衣服稀绉,而且有味道,他们并不在乎,租了车,在乡镇小路上探访葡萄园,用有限法语,一打听,才知道已经来到著名的波都区。两人在农庄借住,一直游到马赛,走了几千公里,累了在花下休息,饿了吃海龙王汤,快乐过神仙。 不过,一路上也靠信用卡支撑。 终于,经过一间豪华酒店,“今晚,要好好睡一觉。”他们下榻套房。印子泡在大浴缸里,乐不思蜀,心想:与陈裕进余生都这么过,可需要多少经费呢?还在盘算,电话铃响了。 竟是阿芝的声音。 “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?” “小姐,整整一个星期失去你影踪,急得如热锅上蚂蚁,幸亏你用信用卡付账,我才有你下落,印子,洪先生心脏病发入院,已经做过大手术,可是病情反复,未脱离危险期,他想见你最后一面。”印子震惊。 她一时间没有言语。 阿芝说:“在理,与你无关,在情,说不过去,你且回来见他一面,旅游的机会多得是。” 印子仍然不知说甚么才好。 “我去看过他,很可怜,英雄只怕病来磨,平日那样神气的一个人,此刻身上插满管子,动弹不得,子女远远站着等他遗言,像是不认识他似的,前妻不愿现身,印子,你想想。” 印子终于说:“我马上回来。” 阿芝松了口气,“难为你了。” 印子放下电话,披上浴袍。她看到裕进站在露台前看风景,背光,穿着内衣背心,美好壮健的身形尽露。 他没有转过身子,只是无奈而寂寥的说:“又要走了?” “我去一下就回来。” 裕进忽然说:“去了就不必回来。” 印子看着他,“你说过会永远等我。” 裕进答:“我反悔了,所有承诺均需实践,世界岂不累死。” 印子沉默。 “再等下去,我怕你看不起我。” “我明白。” “失望的次数太多了。” “我知道,每一个人的忍耐力都有个限度。” “你回去吧,他们等着你。” “我只回去一刻。” 裕进忽然笑了,“今日一刻,明日又一刻,我同你不能这样过一生。” 他收拾证件,取过外套,拉开酒店房门,“再见。”竟潇洒的走了。 印子也没有久留,她立刻到飞机场去订飞机票。 归途中印子脚步浮动,一切都不像真的,阿芝立刻把她接到医院。 洪钜坤的实况比她想象中还要差。他整张脸塌下,皮肤似棉花般失去弹力,嘴与鼻、手及胸都插着仪器。 但是他还看得见印子。 “你——”,他挣扎着动一动,神情意外,没想到印子会出现,随即闭上眼睛,看错了,他想,一定是幻觉,她怎么会来。 可是,那轻柔的声音传来。“吃得太好,是都市人通病,问你还敢不敢餐餐烤十八安士的红肉。” 是她,她真的来了。 他又睁开眼睛。 印子按住他的手,“痊愈以后,坏习惯统统改一改,多点运动,我讨厌哥尔夫,飞丝钓鱼倒是不错,要不,索性行山,或是徒手爬峭壁,唷,可以玩的说不尽,何苦天天坐在钱眼里。” 忽然之间,那铁汉泪盈于睫。 看护过来检查仪表,“咦,生命迹象有进步。”立刻抬头看着印子,“小姐,无论你是谁,留在这里不要走。” 印子轻轻说:“我想淋浴更衣。” 看护笑着同病人说:“这要求仿佛不算过分。” 洪钜坤握住印子的手,“不……” 印子无奈,“他这个人就是这样,一言堂,专制、霸道、自私、不理他人感受。”洪钜坤不住摇头否认。 阿芝进来轻轻放下一只手提包。 印子说:“我借这里的浴室用一用。” 洪氏住的医院套房像豪华酒店一般,设备齐全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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