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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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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作为奴隶,除出就你所需的时间,我还有甚么可做?我无所事事,直至你传召。我不敢质疑苦涩的离别时刻。也不敢用妒忌的思想,怀疑你去向,或做过些甚么事……” 他一伸手,无意中掀翻了桌子上一杯沙馏水,裕进“呵”地一声,急急取起纸张,但已经沾湿。不似一般墨水,诗句并没有溶化,字迹仍然黑白分明,裕进把它搁在一旁晾干。 祖母走过他的房间,“在干甚么,练中文字?” 裕进抬起头,“现在还有人写信给女朋友吗?” “当然有,若纯靠电话电邮,邮政局岂非一早关门,还有,卡片、信纸、信封还卖给谁?” 裕进笑。 “盲目重视一点容易掌握的科技,自以为了不起,等于乡下人戴了一只石英表,嘲笑别人腕上的柏德菲丽:‘甚么,还需上发条?真过时了。’” “谢谢你,祖母。” “裕进,做一个有文化的人。”老太太真有一套。 信纸干了。第二天,上完了课,他走到印子的家,把信放进信箱,刚想离开,有人叫住他,“喂!你。”裕进转过头去。他看到一个机灵的小女孩,约十五、六岁,穿着校服裙子,看着他笑。“我知道你是谁,你是陈大哥。” “你又是谁?” “我是罗萨萝。” “你中文名字叫甚么?” “我没有中文名字。” 看仔细了,这女孩雪白皮肤,褐色鬈发,鼻子高挺,分明是个西洋人。裕进吃一惊,莫非她们姐妹俩都是混血儿? “同谁说话?”小女孩身后走出一个瘦削的中年女子,朝裕进点头。 裕进连忙称呼:“刘太太。” 那位刘太太,可一点笑容也没有,“你是谁?” 裕进忽然想起印子父母早已分手,叫她刘太太似乎不适合,有点尴尬。“我是印子的朋友。” 刘太太上下打量他,“她不在家。” “我下次再来。” 刘太太却问:“你是学生?” “已经毕业了。” 刘太太再问:“可有工作?” 裕进答:“正想开始找。” 刘太太唔地一声,“罗萨萝,我们上楼。” 那小女孩跟着母亲回家。 真巧,或是真不巧,不过是来送一封信,却碰见了印子的母亲及妹妹。 伯母对他不假辞色,好象不大喜欢他。 裕进忐忑地回家去。 电话接着来了。 裕进在淋浴,祖母敲门:“你女朋友找你。” 裕进答:“早知叫那些美人儿别缠住我。” 连忙用毛巾裹着身子出去听电话。 “来过了?” “是。” “见到她们了?” “是。” “谢谢你的信。” 裕进傻笑。 “我的父亲,是一个澳门出生的葡萄牙人,会说中文。” “你完全像华人。” “妹妹比较像外国人。” “你的天主教名是甚么?” “马利亚。” “真动听。” 刘印子笑起来,“妈妈说你叫她刘太太。” “不是吗,该叫甚么?” “我爸不姓刘,他姓罗兹格斯,刘不过是我同自己取的姓氏,方便工作。” “印子呢?” “是孟小姐帮我改的名字,我读书时根本没有中文名。” “你妈妈祖籍是哪个县哪个乡?” “我不知道,但是她会讲广东及上海话。” 裕进不好意思再追问下去。 忽然之间,他听到她饮泣。 裕进吃惊,“为甚么哭?我马上过来。” 他挂上电话换上衣服赶去。 印子一个人在家。 僭建天台房子比想象中整齐得多,她斟茶给他,西式茶杯上还绘着金龙,还是外国人最喜欢的瓷器式样。 “妈妈陪妹妹去面试暑期工,有一家工厂找模特儿。” 裕进点点头,长得漂亮就是有这种好处。 “我一时感怀身世……”印子有点无奈。 “你一辈子也不用低头,”裕进握住她的手,“你是你,上一代是上一代。” 印子把脸埋在他的手掌里,然后笑了。 她所有的笑都带着苦涩,与众不同。 裕进忽然问:“印子,你爱过人没有?” 印子迟疑片刻,摇摇头“你呢?” 裕进微笑,“以前没有。”现在,或许爱上了刘印子。 “来,我们出去走走。”裕进说。 印子说:“我回来换件衣服就得出去。” “那么,我送你。” 她挽起大旅行袋及化妆箱,裕进载她到目的地。 回程发觉座位上遗下印子的一副假金耳环,重叠叠大圈圈,十分恶俗,可是戴在她身上,就有种卡门的野性味道。 他把耳环珍惜地收在汽车暗格内。 过两日,他把印子带往家中,“我介绍祖母给你认识,你一定喜欢她。” “她有多大年纪?” “你看到她便知道。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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