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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作为奴隶,除出就你所需的时间,我还有甚么可做?我无所事事,直至你传召。我不敢质疑苦涩的离别时刻。也不敢用妒忌的思想,怀疑你去向,或做过些甚么事……”

  他一伸手,无意中掀翻了桌子上一杯沙馏水,裕进“呵”地一声,急急取起纸张,但已经沾湿。不似一般墨水,诗句并没有溶化,字迹仍然黑白分明,裕进把它搁在一旁晾干。

  祖母走过他的房间,“在干甚么,练中文字?”

  裕进抬起头,“现在还有人写信给女朋友吗?”

  “当然有,若纯靠电话电邮,邮政局岂非一早关门,还有,卡片、信纸、信封还卖给谁?”

  裕进笑。

  “盲目重视一点容易掌握的科技,自以为了不起,等于乡下人戴了一只石英表,嘲笑别人腕上的柏德菲丽:‘甚么,还需上发条?真过时了。’”

  “谢谢你,祖母。”

  “裕进,做一个有文化的人。”老太太真有一套。

  信纸干了。第二天,上完了课,他走到印子的家,把信放进信箱,刚想离开,有人叫住他,“喂!你。”裕进转过头去。他看到一个机灵的小女孩,约十五、六岁,穿着校服裙子,看着他笑。“我知道你是谁,你是陈大哥。”

  “你又是谁?”

  “我是罗萨萝。”

  “你中文名字叫甚么?”

  “我没有中文名字。”

  看仔细了,这女孩雪白皮肤,褐色鬈发,鼻子高挺,分明是个西洋人。裕进吃一惊,莫非她们姐妹俩都是混血儿?

  “同谁说话?”小女孩身后走出一个瘦削的中年女子,朝裕进点头。

  裕进连忙称呼:“刘太太。”

  那位刘太太,可一点笑容也没有,“你是谁?”

  裕进忽然想起印子父母早已分手,叫她刘太太似乎不适合,有点尴尬。“我是印子的朋友。”

  刘太太上下打量他,“她不在家。”

  “我下次再来。”

  刘太太却问:“你是学生?”

  “已经毕业了。”

  刘太太再问:“可有工作?”

  裕进答:“正想开始找。”

  刘太太唔地一声,“罗萨萝,我们上楼。”

  那小女孩跟着母亲回家。

  真巧,或是真不巧,不过是来送一封信,却碰见了印子的母亲及妹妹。

  伯母对他不假辞色,好象不大喜欢他。

  裕进忐忑地回家去。

  电话接着来了。

  裕进在淋浴,祖母敲门:“你女朋友找你。”

  裕进答:“早知叫那些美人儿别缠住我。”

  连忙用毛巾裹着身子出去听电话。

  “来过了?”

  “是。”

  “见到她们了?”

  “是。”

  “谢谢你的信。”

  裕进傻笑。

  “我的父亲,是一个澳门出生的葡萄牙人,会说中文。”

  “你完全像华人。”

  “妹妹比较像外国人。”

  “你的天主教名是甚么?”

  “马利亚。”

  “真动听。”

  刘印子笑起来,“妈妈说你叫她刘太太。”

  “不是吗,该叫甚么?”

  “我爸不姓刘,他姓罗兹格斯,刘不过是我同自己取的姓氏,方便工作。”

  “印子呢?”

  “是孟小姐帮我改的名字,我读书时根本没有中文名。”

  “你妈妈祖籍是哪个县哪个乡?”

  “我不知道,但是她会讲广东及上海话。”

  裕进不好意思再追问下去。

  忽然之间,他听到她饮泣。

  裕进吃惊,“为甚么哭?我马上过来。”

  他挂上电话换上衣服赶去。

  印子一个人在家。

  僭建天台房子比想象中整齐得多,她斟茶给他,西式茶杯上还绘着金龙,还是外国人最喜欢的瓷器式样。

  “妈妈陪妹妹去面试暑期工,有一家工厂找模特儿。”

  裕进点点头,长得漂亮就是有这种好处。

  “我一时感怀身世……”印子有点无奈。

  “你一辈子也不用低头,”裕进握住她的手,“你是你,上一代是上一代。”

  印子把脸埋在他的手掌里,然后笑了。

  她所有的笑都带着苦涩,与众不同。

  裕进忽然问:“印子,你爱过人没有?”

  印子迟疑片刻,摇摇头“你呢?”

  裕进微笑,“以前没有。”现在,或许爱上了刘印子。

  “来,我们出去走走。”裕进说。

  印子说:“我回来换件衣服就得出去。”

  “那么,我送你。”

  她挽起大旅行袋及化妆箱,裕进载她到目的地。

  回程发觉座位上遗下印子的一副假金耳环,重叠叠大圈圈,十分恶俗,可是戴在她身上,就有种卡门的野性味道。

  他把耳环珍惜地收在汽车暗格内。

  过两日,他把印子带往家中,“我介绍祖母给你认识,你一定喜欢她。”

  “她有多大年纪?”

  “你看到她便知道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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