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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八


  他垂着头,整个人洋溢着哀伤,一声不响。

  牧师叫大家一起祷告的时候,他也闭目默祷。

  这是谁,为什么比别人都伤心?

  散会了。

  只见周太太过去轻轻与他说话。

  遂心暗暗留意这个人。

  他忽然抬起头来,遂心立刻避开他的目光,低下头。

  他却一径走过来。

  用手迫切地搭住她肩膊,想看清楚她是谁。

  遂心明白,她愈来愈像周妙宜了,连这位先生也几疑眼花。

  他看清楚不是妙宜,眼神失落怅惘。

  遂心无奈。

  他低声道歉:“对不起,认错人了。”

  周新民太太却过来说:“呵,关小姐,你好。”

  遂心向她招呼。

  “这是我兄弟辛佑。”

  呵,名义上是妙宜的舅舅。

  他应该这样伤心吗?当然不,这内里,有因由吧。

  她站起来,看牢他。

  他像是有点混淆,不声不响站到一边。

  周太太客套:“关小姐,谢谢你的时间。”

  遂心轻轻问:“周先生可是在外埠?”

  遂心与周太太握手告辞。

  遂心的手提电话响,她走到一边去听。

  “遂心吗,阿黄。”

  “你明知在追思礼拜上电话声响起来是多么可憎。”

  “遂心,报告结果出来,真确与那人无关。”

  遂心松了口气。

  “你可看到别的蛛丝马迹?”

  “周新民避而不见。”

  “他的确有生意要谈。”

  “周氏做哪一行?”

  “出入口生意,他进口日本制车呔。”

  “不是火石牌吧,该厂因车呔表层脱落,造成交通意外,人命关天,大量回收赔偿,厂方将近关闭。”

  “不,是桥石牌,但也似乎受到牵连,只得十万火急开会找对策。”

  “你跟得很贴。”

  “咦,上头找我。”他挂断电话。

  遂心这时听见周太太说:“是,的确有三分像妙宜。”

  这是在说她吗?

  辛佑向她走近。

  遂心微笑,“辛是罕见的姓氏。”

  他也说:“我没碰见过第二家姓辛的人。”

  “你读过辛弃疾的《青玉案》吗,‘暗里寻他千百度,蓦然回首,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’。”

  辛佑点头,“由你读出来,特别动听。”

  “辛先生,请问你从事什么职业?”

  “我的老朋友很喜欢叫我的新朋友猜我的职业。”

  “让我也来猜一猜,可是一位作家?”遂心说。

  辛佑摇摇头。

  遂心失望,她很盼望结识一个写作人,了解创作的神秘过程。

  “再碰一次机会,你是电脑专家。”

  他自口袋取出一张名片,交到遂心手上。

  遂心一看,“呵,是心理医生。”

  周太太走过来,“你们在谈什么,辛佑,车子在等,关小姐,送你一程好不好?”

  “我有车,不用客气。”

  遂心告辞。

  回到家里,一进门便看见在爱门顿带回的那只背囊,她一直没有打开它,也不打算把脏衣拿出来洗,她想完整地保存回忆。

  她把它背起,在屋子里到处走一回,又轻轻放下它。

  从飞机上往下拍的船屋照片,已经用银相架镶起来,放在书桌上,她不自觉,这一切,都是周妙宜做过的事。

  遂心叹一口气,斟出一大杯咖啡。

  她决定去探访心理医生。

  她与看护预约时间。

  “我很急想找医生谈谈。”

  看护说:“那么,明日下午六时吧。”

  “这么晚,天都黑了。”口气像足心理病人。

  看护笑,“我们只得这个钟数,要不,下个周一上午。”

  “好好好,我接受。”

  遂心她想知道,周妙宜有无找舅舅申诉过烦恼。

  她准时上门去。

  辛佑看见她,似没有太大意外。

  他请她在贵妃榻上躺下。

  前一位病人必定是位女士,枕上尚有余香,幽幽地,像一只无奈的玉手,十分踌躇,不敢伸出来,又不甘心缩回去。

  遂心认得这只香水,叫“我会回来”。

  辛佑轻轻坐下,问:“你心中有疑难?”

  “是,我想看心理医生已经很久。”

  “有关工作压力?”

  “不,是私人生活,我感到女性的巨大压力,有首民歌,一开头便这样唱:所有女子的命运都十分悲切,永受牵制管制……”

  辛佑沉默一会儿,才点明她:“你是现代女性。”

  “是,我们又可以去到哪里?”

  “世界每一个角落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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