樱唇(27)_亦舒

二十七

　　周地理很快回复，答案叫她满意。

　　“署名后请亲自递交合约。”

　　每页纸上需签名之处都用鲜黄色标贴箭嘴指示。

　　一心额角冒汗，知是重要文件，她郑重签上名字。

　　第二天，她把合约送到周律师办公室。

　　他不在，助手代为招呼。

　　下午，她到大商公司上班。

　　周天文把她安排在一间绘图室工作，有一张小小办公桌及一张大平枱，一心把所有道具搬到大桌，坐在狭头一端，与门口成直角，不背着，也不对牢，但是她看得到人客，人客也看到她。

　　一心把材料、书本、电脑，文件摊开，已霸占半张桌子，她满意工作环境，甚至有一个念头，假如女童院的朋友可以在这一刻看到她就好了。

　　一心随即为这种轻浮自责：许一心，你争气是为自己，不是为着别人的眼光。

　　周女士知道一心开始上班，前来探访。

　　她并没有问候“好吗你还戴着口罩”之类闲话，她坐在一心左侧便开门见山：“我们的顾客问可否设计泳衣。”

　　一心也不加思索回答：“选料太薄，不宜下水。”

　　“可否加垫子？”

　　“设计本色是无垫无底，我不会做路标胶筒似胸衣。”

　　“中间路线呢，一心，除非你与丰厚利润作对。”

　　“我觉目前利钿已经足够生活。”

　　“一心，你胸无大志。”

　　一心很高兴，“周总，你说得对。”

　　“那么，可否在胸围上加些承托力。”

　　“呵，周总，胸围掉地下不可有咯一声，也不可平放时也似有人穿在里头。”

　　周女士温和地说：“一心，你像所有设计师般固执如牛。”

　　“活该饿饭可是。”

　　“那又不至于。”

　　这时有人搬进几匹料子，搁在大桌上。

　　一心一向只把旧料循环再用，剎时看到那许多簇新绫罗绸缎丝纺纱，不禁呆住。

　　呵，大商是她后台老板，她必须保住饭碗。

　　一星期后，设计组已知道口罩女郎这么一个人。

　　一心觉得她比任何时候都需要牢牢戴住口罩。

　　她很多时候都无法控制新嘴唇，它们像是要随时扑出去亲吻什么人，最妥当是遮得密密。

　　幸亏设计界怪异打扮奇多，在电梯里，一心遇到剪Mohawk头的女子，还有鼻尖穿三个环的中年汉，甚至有一青年，打扮成中学生模样，穿太短的裤子白袜与过大的校褛。

　　戴个把口罩算什么。

　　一心不知道的是，留意她的人越来越多。

　　其中一个是首席摄影师。

　　他拍摄许一心设计时已经心跳，知道她来上班，特意缓缓走过她办公室几次。

　　第一次他见到她半掩门全神贯注垂头工作，她有一头贴着面孔的鬈发，看不清五官，戴着口罩，但是身段苗条，分明是个年轻女子，穿宽大白衬衫与蓝布裤，完全不像是穿着她本人设计内衣的样子。

　　忽然之间，她觉得困，举起双臂，娇慵地伸个懒腰，啊，他看得呆住。

　　举臂之间，她把胸脯也拉了起来，他可以看到白衬衫下的隆胸细腰，这女子身段没话讲是一流。

　　但是长相如何，为什么蒙面？

　　第二次走过，她正与缝纫组长在商讨细则，好像是为着一条贴边，她声音低沉，言语扼要。

　　第三次，摄影师的机会来了。

　　蒙面女郎脱一半口罩，用吸管吸矿泉水。

　　不知怎地，他像看到女子轻解罗衣般，心头剧跳，他躲在房门外贪婪地观赏。

　　他原先以为她脸上有缺陷，此刻看个真确，柔和光线下她下巴尖尖，配着秀气毕挺鼻子的是一张肿嘴，上唇翘起，像一颗樱桃，下唇也丰满得肉肉，他呆住，如此性感！他不认得她，但是他有冲动想吻这嘴唇。

　　他一向要求摄影模特儿有“蜂针过般嘴唇”，今日他心满意足。

　　这时有一只手搭在他肩上，“泰来，偷窥有趣？”

　　那泰来连忙把周总拉到一旁。

　　一心听见声音，匆匆把口罩戴上，连下巴也遮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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