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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四


  我等蓝刚说下去。我怎么会知道她干吗想看尊特伏泰?她完全弄错了,我与蓝刚同样的无知,她把我看得太高了。

  “隔了没多久,她打一个电话来,说已经吃了太多的药,我只好赶去把她送院,她抓住门,大声叫家明。然后昏厥过去。我真的气疯了。”

  “因为尊特伏泰?”我冷淡的抬起眉毛。

  “家明!请你合作一点!”

  “她并不像动辄流泪的女子。”我说,“我了解她是很独立的。”

  “那天是周末,她一个人留在家中。”蓝刚说,“大概有点不开心。”

  “那怪你对她不够小心。”我说,“你得警告她。这种事不可以多做。”

  “等她出院,我要求解除婚约。”他说。

  “别开玩笑,又订婚又解除,干吗?”我责问,“你贪什么好看?”

  蓝刚看了我一眼,低下头。

  “订了婚又解除婚约,对你当然没有关系,你仍是大男人,人家会美言你风流成性。但是对琏黛又怎样呢?她可下不了台,以后叫她怎么去见人?”

  “她要见什么?现在不是妇权运动吗?”

  我嘲笑他,“你真相信那一套?自然,现在对男人是更有利了,女人们活该出去赚钱挨苦,如果她们哭哭啼啼,我们可以说:咦,你们不是已经被解放的人群啊。”

  蓝刚闷声不响。

  “请你不要冲动。”我说,“你仔细想想。”

  “她的心不在我这里,我娶她只有更错。”

  我坐了下来,嘴角犹自辣辣作痛。“一切都是误会。”我说。

  “不是误会,家明,你知道这些不是误会。”他盯着我,“你至少不肯告诉我你做过什么,说过什么?”

  “时间太晚了,你请回吧,你太自私,请别影响我的生活。”

  蓝刚看着我,面色转得煞白,薄嘴唇紧紧地抿着。他终于转身走出我的房间,我替他开大门,看他进电梯,然后关上门。

  他走后,我独个儿睡在房间里良久。母亲咳嗽的声音使我知道她并没有睡着。天亮了。

  天呵,竟有蝉鸣。又是一个夏天。

  我厌倦地起床刮胡子洗脸。

  仿佛耳边听见琏黛的逻辑。她的声音在说:“家明,为你的缘故,一切是为你的缘故。”

  须刀一歪,血从下巴流出来。

  雪白的肥皂泡沫,大红的血,我用水淋掉。

  “家明,因为你没有接纳我,而去爱上了蓝玉,所以我要报复,我教唆蓝刚抛弃他的妹妹。一切是为了你,家明。”

  我打了个寒颤,呆呆地看着镜子,为了我?我凭什么这么想?这些都是我狂野的幻想,不可能会发生的。这些讨厌的声音,到底从什么地方而来。

  “家明,你现在明白了,为了爱你,现在我一无所有。但愿我一辈子没爱上任何一个人,因而没有痛苦。也没有睁着眼往悬崖跳的感觉。”

  我的脸上身上都是汗。

  蝉鸣得更大声了。

  妈妈说:“你也不吃点早餐?”

  “我不想吃。”我仰起头,一种茫然。

  母亲不能帮助我,人是这么绝望的寂寞,没有人能插手帮忙,谁也不能。

  “我要赶着去学校。”我说,“时间到了。”

  我开着老爷车往学校驶去,那张告票还夹在雨拨中,被风吹得乱晃,却又吹不掉,挣扎缠绵。

  已经这么热了,我的天,我想,该穿我的白T恤了。

  到学校,一个美丽的女学生与我撞了正面。她笑一笑,道歉。光滑绷紧的皮肤,明亮的眼睛。我直接的联想:我们已经完了,明净的世界,光辉的感情,都已离我们而去,事情怎么会弄得这样。

  上了三节课。

  课室外的阳光刺目,我的衬衫直贴在背上,有这么多的汗,真是受不了。

  年轻的面孔,一张一张专心地看着书本上,他们并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么一回事,可怜的孩子。

  吊扇摆动着。

  曾经一度我希望家中有把吊扇,天花板上一下一下摇动,像北非谍影的酒吧,我独个儿坐在风扇下喝伏特加与冰。多棒,然后对面坐着我的爱人,听我细说卡萨布兰加的故事。

  事隔多年,我想问一句,我的爱人呢?或者她不喜欢吊扇,或者她不喜欢伏特加,这么小的一个愿望也达不到,我茫然的想,一点作为也没有。

  校役走进课室,跟我说:“电话。”

  “什么要紧的事?”我问。

  “你家中打来,说是有要事,无论如何叫你去听一听。”校役规矩的说。

  我一呆,放下讲义。家中有事。

  走到校务处,我拿起话筒,“妈妈?”我问。

  “家明,你请假回来一趟。”妈妈说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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