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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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轮到她了。 轮到子茵步姐姐后尘,这个父亲又打什么主意? “这些话,同你说,不应该;不同你讲,又无人可说。一开口,显得我厚颜无耻;憋在心里,一点主张也无。” 故意贬低自身,叫旁人同情,也是江湖伎俩。 不过,子盈却替她难过。 走投无路,才来找子盈说话吧。 她问子盈:“怎么办呢?” 子盈不知道如何回答。 “子茵子照见不到父亲,又怎么办?” 子盈不敢笑,也不便发表意见。 她想说:这10年亏得你,我也不大见得到父亲。 “我想回去同他理论。” 子盈知道不能再置身度外,她用手大力按住张小乔肩膀:“千万不可。” “啊?” “你要忍耐,不可吵闹。” 张小乔眼泪涌上来,没想到子盈会这样诚恳地忠告她。 “你不得不听他安排,就非听他安排不可。” “是,是。” “请看子茵子照份上,请替他们着想,好好照顾他们,你不妨提出生活条件,据我所知,他不会亏待妇孺。” 张小乔哭泣。 半晌,脂粉脱落,脸色黄黄,十分沮丧,轻轻问:“为什么?” 子盈看看时间:“我得去上班了。” 可是那天下班,她带着一大盒冰淇淋去山上探访子茵子照。 子照在打篮球,子茵一见姐姐,便诉苦说:“妈妈说,爸爸不要我们了。” 子盈不禁有气,脱口说:“他也一早不要我,你看我还不是过得很好。” 子照一只球飞过来,子盈顺手接过,拍两下,投篮,命中,又再投,再中,百发百中。 这可恶的男人,换来换去,祝他换到个夜叉。 张小乔迎出来,感激地说:“子盈,多谢你来。” “别对孩子们说太多,他会来看子女,他也没有遗弃我们。” “是,是。” “我已做毕暑期工,要回去了。这里山明水秀,你找几个麻将搭子,搓牌、喝茶,安心学些什么,且沉住气,过一阵清静日子。” 张小乔看着子盈,又落下泪来:“你真好,不记仇。” “我同你没有仇。” 子盈站起来告辞。 她对张女士说了那么多,是怕她一时气忿出去结交男友示威,对子茵子照造成不良影响。 子函说得对,她是一个小小道德先生。 回到轮敦,母亲来看她,子盈一进妈妈在摄政公园的公寓便看到十来只花篮果篮,飘带上写着贺字。 子盈讶异:“贺什么?” 王女士微笑:“贺你舅舅。” 子盈更奇:“他们怎么知道我家与舅舅的关系?” “好事的人自然有办法。” “这样会吹拍!” 王女士答:“千穿万穿,马屁不穿。” “谁说的,这班人苍蝇似多讨厌。” 王女士不出声,子盈年轻,不知道曾被冷落的凄清,这番热闹回来,她倒是不介意是真是假。 子盈打开青花瓷罐取黑枣嵌胡桃吃。 母亲忽然问:“你可是多管闲事了?” 子盈不出声。 “我怎么知道,我还有点神通,子盈,莫管人家事,勿提供意见。” 隔半晌,子盈才说:“那两个小孩是无辜的。” 王女士叹口气:“他不会难为子女。” 这是真的。 “他也不会难为她。” 子盈也相信这一点。 “她不过是不习惯失宠,何劳你大小姐多事。” “是,妈妈,”子盈试探地问,“爸可是想回到你身边?” 王女士看着女儿纯真的面孔,忽然嗤一声笑出来。 “妈,笑什么,告诉我。” “他回来?一则他不会回来,二则我已忘记这个人,他另有新欢。” 子盈只觉羞耻,一时说不出话来。 “那女子极年轻,有人见过,说只得二十余岁,来自黑龙江。” 子盈瞪大双眼。 黑龙江!类似地名如乌兰巴托、齐齐哈尔、乌鲁木齐……好像都是在国家地理杂志上才会出现,怎么忽然来得这么近,子盈吓一跳。 只听得母亲感喟:“时势不一样了,从前,太太们最怕台湾美女,现在有更多生力军来自五湖四海,进攻香港。她们从事各行各业,年轻力壮,善解人意,动辄还扬名国际呢。” 子盈咧开嘴笑。 “你别笑,有一种国粹派,往往只得一句评语,无论是什么,都觉得上头‘做得比港人好’,他也是港人,几十年来争不过比他好的港人,今日带头来踩港人。” “呵,妈妈,地域观念不要太重。” 王女士却说:“我自小看着外婆寄包裹,连生油猪油都装在密封铝罐里寄过去,就是等着将来有进步的一天,可是你看,稍有好转,立刻把我们当敌对人士了。” 子盈看看四周:“咦,今日没有打麻将?” 阿娥在抹那副小小麻将牌,这两宝去到哪里都与王女士做伴。 现在也容易了,先用消毒药水湿纸巾抹一遍,再用清水过净,吹风,收好。 子盈说:“我见过用麻将牌做的手镯,一只只串起来,上面有中发白等字样,十分有趣,卖得好贵,奇怪,所有中文拼音以国际音标为准了,但麻将仍叫mahjong,没改叫majiang。” 她母亲笑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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