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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约会过没有?”

  子盈又摇头。

  “心理与生理上都没有需要?”

  子盈有些许遗憾,她再一次摇头。

  子函羡慕地说:“你真幸运,没有烦恼。”

  子盈看着他:“是妈妈叫你来打探这些吧。”

  “是,有无男生对你有兴趣?”

  “一个也无。”

  “妈妈有点担心。”

  子盈真想即时扑到母亲怀中,她感喟说:“人生不满百,常怀千岁忧。”

  子函忽然问:“妈妈可有男朋友?”

  “我未见过。”

  “妈真了不起,在她口中,全无怨言。”

  “是,年纪越大越觉得她克制、忍耐、大量、得体,学得她一成已经够用。”

  “这样忍让,她内心一定辛苦。”

  “但是,总不露出来。”

  复活节有一个星期假,子盈突然在家出现。

  新上任的菲律宾佣人不认得她,不愿开门。

  阿娥一看,惊喜交集:“子盈,你回来了。”

  他们家规矩,从不叫少爷小姐,王女士说过:连荣国府里仆人都只直呼宝玉,小孩才能快长大。

  一打开门,子盈发觉阿娥鬓脚全白,心里一震,拉着她手一路叫妈妈。

  一进门听见细细碎碎搓麻将声,心里已经定一半。

  再看见妈妈一头黑发,打扮时髦,在家也戴着金珠镶钻耳环,不禁放心。

  王女士一见子盈,牌也不搓了,一手推开。

  子盈索性抱紧妈妈。

  王女士疑惑:“你毕业了吗?不是还有一年吗?”

  其中一位阿姨笑说:“子盈真可爱。”

  “子盈,这是大姆妈。”

  大姆妈,即是大姨妈。

  子盈招呼过。

  只听得母亲又介绍:“林家姆妈、陆家姆妈。”

  在沪人口中,女长辈全尊称妈妈没错。

  接着,林陆两位告辞,只剩下表姨妈。

  阿娥替她们换过新泡的龙井茶。

  子盈知道她们有话要说,退出去梳洗。

  淋完浴,擦着头发经过麻将房无意间听见她们的对话。

  母亲说:“他是想在接交仪式当晚得到一张帖子。”

  姨妈意外:“你还替他说情?”

  母亲不出声。

  “式笺,你脾气也太好了。”

  “他烦过我好几次。”

  “叫他死开点。”

  王式笺忽然笑了。

  姨妈奇问:“笑什么?”

  “笑上海话尖刻,试想想,叫人家死也要死得远一点。”

  “对付程柏棠这种人,刚刚好。没问题,就给他一张帖子,叫他坐第一排,若不,仿佛我王家连这点能耐都没有。”

  “近日来,很多人都对王家表示极大敬畏吧。”

  “是,被你猜到了。”

  “好些平时不太见得到的太太,忽然都来电推举我做她们什么什么会的会长,真稀奇。”

  “广东人叫这做跟红顶白。”

  “未必是性尧哥选上。”

  表姨妈笑:“子盈怎么忽然回家来?”

  “她真还似小孩,率性而为。”

  “仍然小嘛。”

  “不小了,她只爱吃爱睡,单纯之极,并无七情六欲。”

  “是惟一像少女的少女,”姨妈这样称赞,“别人十七八岁,已成妖精。”

  子盈听到这里,笑笑,回房休息,阿娥捧来生煎馒头,她一口气吃下十个,然后倒在床上入睡。

  妈妈形容得她再正确没有。

  只是,一个人的喜怒又何必暴露出来,她要向妈妈学习。

  本来预备吃吃睡睡,几天后回学校考毕业试,见一见母亲,偿了心愿。

  但是生活中总有意外。

  父亲叫她出去见面。

  子盈应邀到柏棠建筑公司,只见规模不小,三四十名员工忙碌工作。

  程氏迎出来:“子盈,毕业后你就是我伙伴。”

  他办公桌上放着新程太太电脑处理过的照片,她有一张亮丽的瓜子脸,以及一男一女两个七八岁的小孩。

  这就是她父亲的新家庭。

  同样是一妻及一子一女,他觉得这一家好一点,于是遗弃了另外一家,造成无可弥补的创伤。

  这是一个奇人。

  “子盈,我想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。”

  子盈立刻客套地婉辞:“我暂时不要男朋友。”

  “不不不,”他哈哈笑,“我介绍我太太张小乔见你。”

  会客室门一推开,一个精妆年轻女子推门进来。

  啊,是照片里的人。

  她染一绺金发,穿小腰身碧绿色金钮扣套装,同色高跟鞋手袋,大钻戒,祖母绿耳环。

  子盈微微笑,春意盎然,很好呀。

  她热情地走过来,握着子盈的手,行西洋礼节,碰了碰她的脸颊,揩了子盈一面孔香粉。

  “子盈,总算见到你了。”像是壮志得酬的语气。

  程柏棠笑不拢嘴:“一家人,一家人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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