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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她又想脱离躯壳飞出去,灵魂像一只鹰那样,自由自在,一点牵绊也无,与风在一起,畅快地遨游天空。

  现在她的愿望几可达到。

  兴奋过后,平静下来,又有点迟疑。

  她刚才看过江香贞的身躯,高大、硕健、完整、五官非常标致,一双浓眉展示她是一个有性格的女子,她关元之,能够驾驭这样的一具躯壳吗?

  能不能要求参观别的身体?

  算不算过分?

  关元之要求与曼勒三号通话。

  元之嚅嚅地说:“原先生说,我可以有选择。”

  三号非常聪明,即时明白了,它说:“我了解你,你不是赛车手,性能太高的车子,对你无用。”

  元之有点尴尬,连忙答:“是,是。”

  “但是元之,你必须令小宇宙做出适应,那毕竟是别人的身体,无论是谁,都不是你。”

  元之又答:“是,是。”

  “别担心,身躯渐渐亦会适应你,很快你们就会两为一体,喏,有点像结婚,开头时各归各,痛苦之至,慢慢就顺天应命了,真正合不来的话,才考虑分开,原医生会帮你。”

  元之啼笑皆非,这机械人怎地幽默。

  “只要是健康的身体,一切好商量,你说是不是?”

  元之只得不住地说:“是,是。”

  “元之,你好好休息。”

  元之只得按熄通话器。

  她并没有瞒住曼勒研究所什么,她的确是个孤儿,在育婴院长大,身子一直不好,十五岁那年,断出她有白血病,当时她升了高中,成绩优异,本来一心想早日出身,独立,在社会上有一番作为,同医生谈过之后,一下子打入冰窖,惨不可言。

  到底年轻,性情豁达,渐渐承认事实,一次又一次重复疗程,痛苦当儿只有同学梁云来安慰她。

  梁云的家人反对这过分的热忱,白血病虽不会传染,医院里难保没有其它细菌,梁云很艰难才能出来一趟。

  元之每日盼梁云来说话,有时眼巴巴自日出盼到日落。

  她忽然想到施比受有福,与其等人来陪她,不如她主动去陪人。

  元之向院方申请做义工。

  她身子时好时坏,时好时去为人服务,时坏时由人为她服务。

  医院六楼的病房全部留给重要人物,元之很少去到那层楼,想象中要人大抵不愁寂寞,即使孤独,也一定有办法解决。

  一日偶尔走过六楼,听见唤人铃震天价响。

  两位当值护理人员却如听而不闻。

  并且藉词说:“哟,六0七有事,我去走一趟。”

  另一位说:“我去看看六一八。”

  元之莞尔,不问可知,按铃者是个极之疙瘩,无中生有,故此已经神憎鬼厌的病人。

  铃声仍然不绝。

  总得有人去看看,万一有什么事呢。

  元之推开房门,人还没有进去,迎面有一样东西飞着袭来。

  元之身手敏捷,一手抓住“哗,血滴子。”她说。

  病人咭一声笑出来。

  那是一个白头白须的老翁,看样子没有一百岁,也已经有九十岁。

  元之把那只飞来的花瓶顺手放好,便与老人攀谈起来。

  “你是谁?”

  “我叫关元之,你又是谁?”

  “你不知我是谁?”

  元之摇摇头。

  “好极了,我是无名氏。”老人十分兴奋。

  元之当然听说过返老还童这回事。

  这时老人的私家护士前来报到,被老人挥出去,“你有趣,你,陪我。”他指着关元之那样说。

  就如此,小元之与老人成为朋友。

  两人一玩纸牌便是一个下午。

  元之问他:“为什么不回家?”

  “家里没有人。”

  “你可以雇人陪你,重赏之下,必有勇夫。”

  “用钱买,没意思。”

  “用钱买得到,已是上上大吉。”

  老人放下纸牌,“喂你有无出千,怎么铺铺都是你赢?”

  “愿赌服输,我牌术高明,奈何。”

  两人交往年余。

  老人欠下赌债无数。

  元之有空,一定到六楼去陪老人,她从没见过有任何人来探望他。

  老人比她还惨,她至少还有梁云。

  梁云在一个星期日轻轻对元之说:“我要出去留学了。”

  元之最怕这一句,默默无言。

  “你速速复元,来探望我们。”

  元之只得微微一笑,“一定。”

  自此,元之留在六楼的时间更多。

  老人嘲笑她:“你这人可能同我一样讨厌,六亲违避。”

  元之瞪他一眼,“我无权无势,无名无利,何处去觅亲友,”看看手上的牌,“三只皮蛋,吃你一对爱司。”

  老人掷牌,“不玩了。”

  回忆到这里,元之有点伤心,落下泪来。

  到了去年冬季,元之有种感觉,她与老人,大抵都不会离开医院了。

  有一夜,元之本身刚接受一连串注射,躺在病床上,身上接满管子,医生前来唤她。

  “六楼的朋友想见你,你方便上去吗?”

  元之明白了,立即点点头。

  医生们轻轻把她搬上轮椅,连带管子同药水瓶子一起运上六楼。

  老人已近弥留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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