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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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也许我们还应当冷一冷,思量清楚。 这时叮当推门进来,捧着两大包水果罐头之类的东西。 她的直发仍然乌亮,她的粉脸还是那么雅致,她的才华也没减少,忽然之间,我发觉她戴着面具,我呆视她。 她放下东西,一开口便说:“赵三跟孙雅芝拆开了。” 我连忙镇定下来,慌忙间自怀中掏出我的面具,贴着面孔戴上,保护自己。 我转过头去,“我已经知道。” “一城人都知。”叮当说,“都说赵三是个笨蛋,他不是不该花钱,而是不该花那么多钱,就像给小费过度,非常老土。” “到底这些舆论发自什么人的嘴巴,为什么每个人都那么勤于锻炼他们的嘴皮子?” 叮当坐下,“我去找过房子,”她找香烟,“都贵得不得了。” “你在哪里找?” “铜锣湾山上,莲花宫木屋区隔壁的房子都要四百万,而且得一次过付款。”她苦笑。 我坦白地说:“我没有这个钱。” 她叠起手,“我也没有。” “叮当,买这么贵的房子,除非是很富有,否则是划不来的。”我尽量婉转。 她看我一眼,“还是孙雅芝有办法。” “像她那样有本事的女人才能够坐家中安享晚年,真是强人中之强人。”叮当说。 我站起来,“叮当,你是说笑吧。” “当然说笑,”她连忙掩饰,再套上个面具,“难道还羡慕她不成?我不信社会真势利到这种地步。” 我问:“依你说,这个婚礼要花多少?” “我不大清楚,一间可以在那里安然退休的房子,总不能太过毛糙。”叮当有点气馁。 “我去电报与父母商量一下。” “也好。” 我们之间是死寂的静默。 真的有点不对劲,以前要说什么话都可以,现在双方都不愿多讲。 “我去切水果。”叮当说着往厨房走去。 我用手托着头,想起香雪海黑色乔其纱的裙子,吊带上缀着些许亮片,衬托起她双目中的光华,洞悉我内心。 我喉头有点干燥,不知道她生活可安好? 虽然说我好不算好,坏不算坏,大致上我还是个老实人,一心不能两用。 我叹息一声。 叮当的背影仍然那么苗条,她的白衣在微风中飘扬,她转过身子来,捧着的水果盆子上布满七彩缤纷的热带水果。 照往日我会笑着去找照相机为她拍照,但今日只微微地牵动嘴角、 她递给我一半剥开的石榴。 我最喜爱的水果是石榴,喜其神秘及美丽,一颗颗透明八角形的子包在丑陋的硬壳内,剥开才能获得喜悦。 叮当吃着那另外的一半,有几滴汁水溅到她白麻布裙子上,石榴汁是洗不脱的,但叮当毫不在意。 我惋惜地想:数千元一套的衣裳呢……忽然之间我醒悟到叮当的生活其实是非常豪华的。 叮当奢侈得含蓄,很多人——包括我——都忽略过去。 我吃惊。 供养这样一个妻子,是我能力所及吗? 半只石榴在手中,忽然重似一块大石。 供给一个艺术家……她的工作是神圣的,但是却不赚钱,她的脾气固执怪癖,她的品味独特高贵,旁人都得容忍……艺术,多少的任性假汝之名而行。 我们真能白头偕老? 叮当诧异地问:“你怎么了,大雄?” “天气太热,明明睡足八小时,却还觉得累,有种中暑般的感觉。” “那么再休息吧。” “我告辞。” 放下石榴子,放下面具,我出门去。 我并没有得到休息。 孙雅芝前来探访我。 她带着她两个孩子,那个大的跟她一般高大,看样子足有十一二岁,而不是赵三所说的八岁,真是骗局中的骗局。 她说:“……我只是路过……”但为什么路过我家? 她穿着黑色花镶金边的伞裙,额角上别着白花,金色鞋子,黑色鱼网袜,一只银色的皮包不知怎地没等到夜晚就用出来了,浑身打架。 但孙雅芝得天独厚地长着张姣好的脸,大眼睛楚楚可怜。 两个孩子很乖,静静坐在一角。 她没头没脑地解释道:“那时我等钱替母亲治病。” 我点点头,仿佛什么都知道的样子,其实整件事没有人明白,包括赵三在内。 “孩子的事……那时我还小,什么都不懂。” 我想:但两个也太多了,错一次还不够?不过这关我什么事呢?我不便说什么。 孙雅芝说:“现款已经用得七七八八,他也不是小气的人,房子是我的名字。” “他不会叫你归还的,你放心。” 孙雅芝维持缄默。 我想不出用什么话来安慰她。 她抬起头来,“大雄,你也不必太难过。” 我扬起一条眉毛,我不懂她在说什么,但没有追究。 她说:“我根本没有企图过要嫁入赵家的门,”停一停,“有钱有自由,岂不是更好吗?” 我说一句:“孙小姐,你算是很幸运的。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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